催命符

日月如梭，旬来月去。
    大雪过后，银山舞蛇，玉树生辉，气象万千妖娆。
    这日，杨显踏雪归来，进得山洞，肩背手提，尽是山鸡野兔之类。
    白无音、洪灵慧正在潜心练功，一见杨显回来，敛气收心，俱道：
    “公子，快歇歇吧！”
    杨显道：
    “你们一口一个公子，我可不愿听了。”
    白无音对洪灵慧道：
    “洪妹，那我们认公子为大哥吧？”
    “好啊！”
    “不好！”
    白无音、洪灵慧听杨显此言，俱是一愣。
    杨显又道：
    “小生若担此‘虚名’，整天就要板着脸，一旦耍起大哥的威风来，你们岂不受苦了？”
    杨显说完，脸上一笑。
    白无音、洪灵慧如释重负，亦是一笑，她们向杨显深施一礼：
    “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
    杨显脸色透红，惶急道：
    “两位妹子，不必多礼！”
    杨显急忙还礼，顿感暖流遍涌。
    一时，洞内如春。
    白无音、洪灵慧笑着拾掇着山货，后又燃火熏烤。
    杨显无所事事，笑吟吟地在旁看着她们。
    看着看着，杨显忽有一念：该给两位妹子一点礼物才是。想到这，他忙向杯里摸去，竟是别无它物，只有师父留下的那一颗金印和一枚银片。
    白无音、洪灵慧烤好野物，请杨显坐了上首，他一笑道：
    “二位妹子，大哥囊中羞涩，还好有师父的遗物，就算是大哥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吧。”
    他拿出金印和银片，放在石上。
    白无音道：
    “大哥，心意我们领了。”
    洪灵慧道：
    “那是大哥师父的遗物，我们不能收。”
    杨显脸上一紧。
    “不收，那我就不是你们的大哥了！”
    白无音、洪灵慧见此，只好收下。白无音拿了银片，洪灵慧拿了金印。
    吃过野物，三人出得洞来，登高远望，但见白雪皑皑，天地一色，煞是好看。
    杨显走近一棵满是积雪的巨树，伸出手掌，轻轻一击，那树一抖，顿见残鳞败甲漫天，碎琼乱玉翻飞。接着，杨显点足而起，若袅烟升腾，他又在空中翻腾着，嘴里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白无音、洪灵慧受其感染，也双双而起。她们翩翩而飞，似白、红二蝶比翼在空，美不胜收。
    三人御气飞翔，欢悦之即，忽听一个狼嗥般的声响，驾着冷风远远袭来。
    “娃娃，找死吗？”
    话音未落，忽见对面山岭上，有一人影如鹰而来。他全身着黑，雪空相映，甚是醒目。
    人至近前，却是一位鹰眼狮鼻、无比的丑陋老者。
    老者恶狠狠地瞪了白无音、洪灵慧一眼，对杨显道：
    “娃娃如此艳福，当真嫉煞老朽了。”
    杨显听此，勃然大怒。他如箭离弦，“八荒九洲无象剑”骤然使出，破空有声，注满了真力。
    老者嘿然一笑，身形疾转，轻轻地避过此招。
    杨显无望一击得手，更不待慢，如影随形，又打出“神魄散”。
    老者“哼”了一声，先前得意之色，收敛不见。
    观阵的白无音、洪灵慧，眼见杨显神功屡屡递出，却奈何不了那丑老怪，情急之下，花容失色。
    老者心下惊异更甚：这十七、八岁的娃娃，一招一式俱是盖世神功，自己稍有疏忽，便会血溅荒山，魄去冥府。如此想来，老者不由得心燥肝热。
    杨显见老者脸色变幻，瞳里迷蒙，自知他神情不定，心落旁念，正是自己进袭良机。他不容细想，一声长啸，“七彩纷呈”如长河直下。
    白无音、洪灵慧见老者身形骤退，似有不支，心中自是一阵惊喜。
    不料，老者后退之时，却忽出奇招，但见他身子倒地，一下滑到杨显的身前，出手将杨显制住！
    白无音、洪灵慧大惊失色，她们娇喝一声，势若双凤点珠，向老者攻去！
    杨显倒在雪地上，心中凄苦无比，竟不知自己败在何处。
    要知“七彩纷呈”蕴含着酸、甜、苦、辣、咸、淡、涩人生七味，因人而发，最见功效，而今，杨显反遭败绩，可见对手着实不凡。
    过不多时，但听那老者嘿嘿一笑，又将白无音、洪灵慧擒获！
    老者略一低头，抓起三人，迎风便走，其速竟丝毫不减……
    朦胧之中，杨显忽觉一颤，他睁开眼睛，但见眼前竟是花红柳翠的景象，哪里还有隆冬的影子？
    飞蝶翩翩，风香扑面。远处，一绿衫少女，貌若天仙，款款而来。
    走到近前，绿衫少女对老者道：
    “麻叔，去了这么久？”
    言外，颇有责怪之意。
    老者肃然回道：
    “如此费神，我也生平罕遇。”
    绿衫少女一皱眉，转身便走。老者带着杨显等三人，跟在她的身后。
    杨显见那老者先前的嚣张气焰全无，敛声闭气，犹如臣子去朝圣颜一般，不禁自忖：
    “此处节令迥异，天然倒返，老者如此人物，竟活似此中家奴，可见此地的主人更不一般了。”
    念此，杨显心下黯然：想不到今日之欢，竟成如此模样，怕是凶多吉少了。
    曲径通幽，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座大殿。
    到了大殿之上，杨显见这里殿宇高阔，雕梁画栋，极其富丽堂皇。
    大殿正中，一少妇气定神闲地端坐在虎皮高椅上，韵致非凡。
    绿衫少女走到少妇身旁，站住其侧。
    老者冲少妇一躬到地，口道：
    “麻无忌见过谷主。”
    少妇樱口微动，“嗯”了一声，她对杨显、白无音、洪灵慧道：
    “三位心有疑惑，一定想知道原由吧？”
    杨显见她态度和蔼，似对朋友一般，不见一点无礼之处，更为疑惑，自忖：这样一来，少妇怕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了。他又一想：既落人手，杀剐由之，不如探得根底，再作打算。念此，杨显不再心慌，朗声道：
    “谷主，多说无用，请直言吧！”
    少妇脸色平和，她对身旁的绿衫少女道：
    “翠儿，这位少侠兀自不解，你给他个交待。”
    翠儿听罢，深施一礼，她缓缓走到杨显的面前，轻声道：
    “少侠，请随我来。”
    白无音听此，一愣。她看视杨显，见他一瞥之下，亦是百感交集。
    杨显、翠儿、麻无忌下去，殿内只剩少妇、白无音、洪灵慧三人。再看那少妇，面色陡然阴沉起来，她对白无音、洪灵慧冷冷道：
    “两位姑娘，可是白无音、洪灵慧？”
    白无音、洪灵慧闻言，一惊。
    洪灵慧大声道：
    “你是什么人？”
    少妇目冷如冰，言冷如霜：
    “恨你们的人！”
    白无音道：
    “不知我们何时得罪了夫人？”
    少妇一阵冷笑：
    “白莲教杀人如麻，难得你们记不得了。”
    白无音、洪灵慧对视一愣。
    少妇再道：
    “辽东盖家，名门望族；旦夕之间，灰飞烟灭！”
    白无音、洪灵慧听了，脸色惨然。
    她们曾听教中长辈提及此事，不过那却是十年前的一笔旧帐了。盖家为富不仁，为虎作伥，被白莲教一举歼灭。万想不到，盖家并未尽绝，她们竟躲在此处。
    洪灵慧忿然道：
    “盖家横行乡里，凶残暴虐，实是死有余辜，怨得谁来？”
    少妇脸色苍白，大怒：
    “住嘴！”
    这时，翠儿从后殿转出，却不见了杨显。
    白无音、洪灵慧大惊失色。
    但见少妇对翠儿道：
    “少侠怎么说？”
    翠儿小声道过，少妇微微摇头，犹似不信，缓缓道：
    “果真如此？”
    她继而发出苦笑：
    “也好。”
    接着，少妇对翠儿言道：
    “我累了。”
    少妇站起身来，看着白无音、洪灵慧。
    “听见了吗？有人愿替你们一死！”
    那会儿，杨显随翠儿而走，自是无可奈何；如若不然，却怕二位妹妹受苦遭罪了。他不明就里，心乱如麻，凄苦烦闷，难以言道。
    过门转巷，越过长廊，杨显随翠儿来到一处同样高大的殿阁前。进了大厅，但见此处阴气森森，四下皆素，上百个灵位摆在宽大的供桌上。杨显见了，心中一寒。
    杨显不知何故，却隐觉此事非常，暗忖：少妇若要杀死自己，可谓手到擒来，何必多此一举？
    翠儿一下跪倒在供桌前，哽咽道：
    “老爷、老夫人，奴婢翠儿给你们磕头了！”
    杨显为之心动，竟也上前，他深施一礼，口道：
    “小生杨显，拜过老爷、老夫人。”
    翠儿慢慢地站起，脸上的泪珠向腮边滑落，她凄然道：
    “少侠如此情重，我替我家老爷、老夫人谢谢少侠了。”
    杨显默然，后道：
    “生老病死，着实令人感伤啊！”
    翠儿摇摇头……
    月色如水，往事如烟。
    少妇呆呆伫立在凉亭上，望月长叹。
    翠儿随侍在少妇身边，低头不语。
    凉亭卧于万花丛中，香气袭人。
    良久，少妇才缓缓坐在亭中的石凳上。
    翠儿上前，悄然为少妇披上一件大氅，道：
    “夫人，回去吧。”
    少妇苦笑一声：
    “想我那死去的夫君，何曾真正爱过我？……此情此景，却让我想起从前那凄凉的日子。不错，遗恨谷花红柳绿，可这又怎能消解我的满怀幽怨？”
    翠儿无语。一会，少妇又道：
    “可笑我如此痴情情，竟还要想着为他报仇雪恨……”
    月光洒在少妇的脸上，格外苍白。
    翠儿泣道：
    “夫人，别说了。”
    少妇泪眼盈盈，爱抚地拢着翠儿的秀发。
    “吓坏你了吧？”
    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凄然一笑：
    “我傻吗？……有时，我也恨我自己。”
    翠儿道：
    “夫人，你饶过少侠了？”
    少妇一顿，道：
    “我真羡慕那两个贱人，想不到竟有男人甘愿为情而死。”
    道过，她的脸色倏变：
    “不，他一定得死！我要让那两个贱人活下去，痛不欲生！”
    翠儿听了，不寒而栗……
    夜半更深，杨显仍难以入睡，他记挂两位妹子，心中焦躁。
    正自不安，他忽听门外一声锁响，翠儿张惶而入。
    “少侠，快走！”
    杨显一惊：
    “姑娘说什么？”
    翠儿甚是惶急。
    “我是来救你的！”
    杨显兀自不动，道：
    “姑娘如此冒险，会连累你的。”
    “再不走，夫人明天就要杀你了！”
    “这个，小生自然明白。”
    “你不相信我？”
    翠儿一语未了，已是眼里含泪。
    杨显心下大动，他起身向翠儿深施一礼：
    “姑娘之恩，小生永生不忘，只是我那两位妹子还在此中，小生岂能一走了之？”
    翠儿正待再言，却听门外一声轻咳。
    来人竟是麻无忌！
    杨显假作盛怒，挥掌向翠儿打去。未等翠儿捂脸张口，他开口便骂：
    “贱人，本少侠堂堂正正，你看错人了！”
    翠儿一怔，随及领悟，掉头而去。
    麻无忌先是一惊，继而又轻咳几声，把门重新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