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

一剑山中，风轻日暖。
    山岭间，一少女发髻堆鸦，樱口抿笑。少女身边是一俊美少年，二人正在看视云霞，流连忘返。
    这婀娜多姿的少女，乃是唐怜香；那俊美的少年，正是杨显。
    那日，杨显为唐怜香解去“霸王媚”毒，心血大亏，昏死过去。万劫老怪感其所诚，忙将杨显抱起，引着唐怜香进了一剑山密洞之中。如此调护修养，不知不觉已是三个月有余。
    直到山笼黄昏，杨显、唐怜香这才返身回转，入得密洞之中。
    万劫老怪出山未归，洞里一片寂静。杨显、唐怜香盘膝而坐，又修习起万劫老怪所授的“禅复大法”来。
    这些日子里，万劫老怪总是每隔十日出山一次，一来采办吃喝杂物，二来探知江湖动静。好在他功力全失，龙钟老态，自不是五教中人所见过的那少年模样，哪还有人识得？
    一待杨显、唐怜香习毕“禅复大法”，睁眼观瞧，却见得万劫老怪不知何时已经回来，脸上阴云凝重。
    杨显、唐怜香对望一眼，均是大觉奇怪。
    二人苦苦相问之下，万劫老怪方道：
    “南易北孙，西贾东甄，洋姬海马，山袁谷阴，中有裴谢，天雷地云！你们听说过吗？”
    杨显、唐怜香一怔，俱不作声。
    万劫老怪再道：
    “此十二人，俱为天下传闻中的武林仙人，想不到，近日就现身了两位！南易林子在少林寺令南方各门各派比武争斗，决出了南方的盟主：少林寺悟冥方丈。北孙波苦虽然迟了一步，却也是下了帖子，号令北方各门派，十日后齐聚泰山顶，决出北方盟主。南北盟主还要最后一战，决出天下盟主。”
    杨显听罢，道：
    “前辈，如此一来，武林的争杀格斗，再所难免了。”
    万劫老怪道：
    “不仅如此！我只是心存疑虑：这易林子、孙波苦如此施为，必有目的所在，我左思右想，竟不得解。”
    杨显道：
    “想必是他们各霸一方，犹是蛇心不足，因而要一统武林，号令天下。”
    万劫老怪摇摇头，道：
    “以他们的武功，均已登峰造极，想要号令天下，当不必费此周折。”
    唐怜香道：
    “难道他们另有所图？”
    万劫老怪点头道：
    “这是自然。”
    杨显道：
    “前辈，我们去吧。”
    万劫老怪道：
    “少侠，你真的欲往？”
    杨显道：
    “死守这里，又有何为？”
    万劫老怪叹口气：
    “名位乃催命符箓，不争也罢。”
    杨显急道：
    “无名无位，难成大事，前辈，还是带我去吧！”
    万劫老怪最后无奈道：
    “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杨显、唐怜香随万劫老怪走至密洞的尽头，万劫老怪移开巨石，沿椭圆拱道前行。良久，眼前又出现一个石月洞门。三人进得石月洞门，万劫老怪看看杨显，口道：
    “百年前，一位大英雄曾在此修炼，你们也在这吧。”
    杨显、唐怜香四下察看，见此洞无光自亮，如同白昼，大感奇异。他们盘膝而坐，练起“禅复大法”来。
    一待练毕，二人更是心惊非小。
    敢情收得功来，身上的真气仍在流转不息，且速度快急，沸沸然然。真气所运之脉络，赫然是“禅复大法”路径，竟丝毫不差。
    二人顿然领悟：怪不得此洞无光自亮，却是有乾坤之火凝聚，能够加速人的真气运作。
    一日已过，“禅复大法”竟然运作了万遍之多。杨显顿觉真气激腹荡胸，百骼铮然有声。略一运作，真气便如潮大涌，不仅早去了疲惫，且增了不少功力。
    唐怜香亦然如此。
    三日一到，石门再响，万劫老怪走进密洞。他见二人身已悬空，竟似不觉，脸上一喜。
    一待三人出得密洞，万劫老怪对杨显道：
    “少侠，把密洞毁掉！”
    杨显一愣：
    “前辈……”
    万劫老怪道：
    “此洞已无用处，毁了吧。”
    唐怜香急道：
    “前辈何出此言？”
    万劫老怪道：
    “此洞只限用两次。百年前那位大英雄在此修练，你们又在此功成，洞已用过两次，自是无用了。五十多年前，我为程天壁解那“霸王媚”毒，曾想开洞一用。但我自知德浅才薄，无以能继天下大任，且老迈年高，更无颜折煞自己，故宁肯养息三年，也没用此洞。”
    杨显听此，心头大热：
    “前辈，你对我们太好了！”
    万劫老怪摇下头：
    “是好是坏，尚未可知，出手吧！”
    杨显迟疑片刻，挥手便向那密洞拍去！
    但听訇然声巨响，密洞应声而毁！
    杨显惊呆之下，自知功力长了何止数倍！他心下狂喜，不觉眉飞色舞。如此一来，自己当真又可复出了。
    万劫老怪看着杨显，盘坐在地上，轻声道：
    “恕老纳不能与你们同往了。”
    说完，万劫老怪闭上双目。
    杨显一怔，口道：
    “前辈，你一人留下多有不便，还是同去吧！”
    杨显说过，万劫老怪犹似未闻。
    见万劫老怪如木雕石刻，一动不动，杨显大惊，上前一探鼻息，竟是全无！
    敢情万劫老怪为了不拖累杨显，竟是坐化而死！
    杨显大发悲声，唐怜香亦泪流不止……
    下得山来，二人心意茫茫。为了方便，唐怜香女扮男装。
    不消二日，二人已来至泰山脚下。
    这是一个蕞尔小镇，武林豪客，却随处可见。
    他们来到一家客栈，各包一间上房住下。第二日，杨显，唐怜香街头闲逛，忽听得身后有人道：
    “阁下留步。”
    杨显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那日在酒馆里和三位驼老相斗的南宫莫。
    杨显明其来意，一笑道：
    “大哥别来无恙？”
    南宫莫也笑道：
    “小兄弟也来凑热闹吗？”
    杨显道：
    “如此热闹，怎好错过？”
    杨显把唐怜香介绍给南宫莫，言道是自己的兄弟。南宫莫上下打量了几眼唐怜香，朗声道：
    “你的兄弟都如此英俊倜傥，倒显得大哥更丑了！”
    三人说笑着，进了一家酒馆。
    进了酒馆，杨显一愣，敢情那三驼老也坐在一张酒桌前，正向杨显打量着。
    但听南宫莫一声大笑，把杨显领到三驼老跟前，口道：
    “三老怪，还识得我这个兄弟吗？”
    三个老头略一点头，却不说话。
    南宫莫又道：
    “小兄弟，这是西门三老，原是大哥的朋友。那日酒馆一战，让你笑话了。”
    杨显心下纳罕不已。
    三人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自闲谈无聊，却见门口进来几人。杨显侧目一瞧，却是云电双骑、秦万里、黄麻废和一锦衣大汉。
    杨显见那锦衣大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
    但听那黄麻废一声招呼，唤来店小二，点过几道菜，满脸堆笑地看向锦衣大汉：
    “请！”
    锦衣大汉哼了一声：
    “请。”
    锦衣大汉等人坐定，杨显一下想起这锦衣大汉原是自己在白莲教庄院里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杨显心中一动：
    “北方各门派齐至于此，想那白无音、洪灵惠也会随白莲教而来了。”
    念此，杨显心潮汹涌，再也吃不下了。
    别过南宫莫，杨显把唐怜香打发回客栈，一个人游走起来。
    突然，他眼睛一亮，那日在酒馆中被黄麻废追杀的那颜和碧君竟就在前面。
    杨显避开他们，心下一惊：二人此刻现身，竟不怕黄麻废追杀了吗？
    他心下惑然。一会，又见一队人马匆匆而过，竟是那日一剑山围攻万劫老怪的五教中人。
    杨显又是避过，心道：
    “如此一来，当真有一场大战了！”
    直至天黑，他也没发现白莲教的人众，不禁失望，悻悻回返。
    走到半路，却听后面有人一声轻咳。
    杨显不待回头，听得有人道：
    “老叫花子问候少侠。”
    杨显一惊回头，却见烂乞丐秦无祖仍是一身乞丐打扮，冲他恭敬地深施一礼。
    杨显心头一震，忙道：
    “你也来了！”
    秦无祖笑而不答，拉他至暗处：
    “皇上召见‘复明王’，快随我来！”
    不待杨显多作思量，秦无祖拉起他便走。
    出街巷，过街尾，二人施展起轻功，来到一处密林之中。
    但见秦无祖四下张望一番，在一棵大树上轻轻叩击了三掌。接着，树身竟开出一个小门，楚天阔走了出来。
    楚天阔见过杨显，领他进了树门，转入地下暗道。
    暗道狭窄，不知几许，进了一间大厅之中，厅里巨蜡高烧，杨显这才发现：朱忧、中年妇人，朱净全都在此。
    杨显冲朱忧躬身施礼：
    “小生杨显，参见陛下。”
    朱忧道：
    “此番比武，非同小可，‘复明王’，你有何打算？”
    杨显道：
    “博取盟主之位，为陛下招揽天下英雄。”
    朱忧大喜，大声道：
    “正是！”
    又叙片刻，杨显告退而出。
    杨显茫然回转，回到客栈。此时，唐怜香已在他的屋里，伏案而卧。想必是她等候自己，竟不觉睡去了。
    杨显不想唤醒唐姑娘，转身走出房来。
    想起白无音，杨显心下一阵颤栗。
    抚今追昔，杨显只觉一阵烦闷，随口吟道：
    “相识何苦，
    岁月不知数。
    牵肠挂肚空忙碌，
    哀怨无人诉。
    分别何苦，
    无缘万事俗。
    情海无情方得渡，
    心神两不负。”
    吟罢，却听得身后一声娇叹，唐怜香已走到他的身后。
    正在这时，却听得墙外打斗声起，兵刃相击，铮然有声。
    杨显和唐怜香出得院来，但见一行人等皆夜行打扮，手舞明晃晃的大刀，与数十个持剑的白衣大汉打在一处。
    但听一个黑衣人道：
    “千山派，还不回转吗？”
    一个白衣人愤愤道：
    “太行门，别欺人太甚！”
    杨显正欲上前，劝阻众人，却见一红衣老头踱步而来。
    红衣老头眉头一皱：
    “胡闹！”
    他身形一晃，但听刀剑之声戛然而止。敢情这红衣老头，一晃之间已将众人的兵刃全部缴下。
    红衣老头又大喝一声：
    “滚！”
    言毕，但见他将众人的兵刃随手一扔，那兵刃又飞回众人的手中。
    众人大骇，夺路而逃。
    红衣老头连连摇头。他正待欲走，抬头望见杨显，却是一笑：
    “公子气定神闲，当不是泛泛之辈了。不过，公子还是要小心呐！”
    “多谢前辈。”
    “老朽口不择言，公子勿怪。”
    说完，红衣老头飘然而去。
    杨显与唐怜香回到院中，正要各自回房息歇，忽听有琴声传来。杨显面上一惊，忙对唐怜香道：
    “我去去就来。”
    言毕，杨显身随音去，快若闪电。
    一待止住身形，杨显却发现自己已然离开了小镇。但见眼前，两座新坟，高高隆起，纸钱飘动，直扑人脸。一女盘坐在新坟之间，正抚琴而奏。
    杨显一惊，仔细来看，那抚琴的女子，赫然竟是白莲教的黄衣女子林姑娘！
    四目相对，林姑娘惨然一笑：
    “公子可好？”
    杨显深施一礼：
    “小生冒昧，姑娘见谅。”
    林姑娘道：
    “公子也是来争盟主之位吗？”
    杨显道：
    “事出有因，实不得已。”
    片刻，林姑娘又道：
    “敢问公子，可否身入我教，以图大业呢？”
    杨显听此，心下一苦。
    “恕小生直言，小生对贵教，并无好感。”
    林姑娘听此，脸色一变。
    “公子倒也爽快。”
    杨显本想打听白无音、洪灵惠的下落，又不好明道，心下惶然不安。
    林姑娘接着一声叹息。
    “公子来此，当是祭奠白、洪二使吧？”
    杨显闻此，浑身一震。
    他细看那两座坟墓，但见坟前矬矮的墓碑上，竟刻有白无音、洪灵惠的字样。立时，杨显面若死灰，胆裂魂散，险些跌倒。
    恰在此时，那两坟竟猛然炸裂，土雾腾飞，两个蒙面人从中飞出，两道剑光也直向杨显的面门刺来！
    于此同时，林姑娘掌下用力，竟震得琴弦寸断，化作万道钢针，天雨般袭向杨显！
    如此变故，杨显绝没有料到，加之他心苦神伤，正自魂不守舍，更是难以防范。眼见他命悬一发，但听得一声娇呼，唐怜香已然飞至。她双掌齐出，凌光闪曳，将那双剑和寸断琴弦一并扫落，刹那间救下了杨显！
    杨显惊骇不已。他凝神细望，但见那两个蒙面人，一白一红，如同鬼魅。
    白衣蒙面人忽道：
    “杨显，你走不了了！”
    声音熟悉之极，杨显不敢相信，颤声道：
    “你是…音妹？”
    红衣蒙面人道：
    “杨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还等什么？”
    杨显心下更痛，苦声道：
    “你…你是惠妹？”
    对方无语。
    眼前的两位杀手，正是白无音、洪灵惠！
    杨显呆立多时，猛一跺足，声嘶力竭道：
    “为什么？”
    林姑娘一声冷笑：
    “凡争盟主之位者，都是我白莲教的大敌！杨显，你认命吧！”
    白、红、黄三女又举步上前。
    杨显心下大痛，竟畏之如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