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红学”之疑

第6章


他在《红楼望月》序言中替周老先生抒不平之气:“我很幸运,自从事‘秦学’研究以来,一直得到周汝昌先生的指点和鼓励,民间都公认周老是红学泰斗,成就斐然,并且不断出新,周老自己却坚称自己不是‘红学界’的,这个现象也颇耐人深思。”此话差矣,翻开国内外几部红学研究史,那一部不推崇周先生是考证派集大成者,岂止是“民间”?
  几乎国内外对周汝昌先生的红学研究的学术成果已达成共识:考证派集大成者。至于周先生称自己不是“红学界”的,那只是个人意气的宣泄,中国红楼梦学会顾问名单赫然写着周汝昌;《红楼梦学刊》编委也赫然写着周汝昌,难道这还不算红学界的?学术界对新索隐派的批评,并不是针对他们本人,而是针对这种学术观点和学术方法。试想这种学术观点和学术方法在红学界就不为大多数学者所接受,必然处于尴尬的局面。然而刘心武先生并没有认识到此路不通,相反却引发了受压的情绪,以“平民红学”作为对阵,又差矣!
  综上所述,我们对刘心武现象作了概括而简要的剖析,既从宏观上,即文化现象的社会性,指出它的正面效应和负面效应,又点到了他个人的学术情结。但对一种文化现象的审视,这是远远不够的,还要从红学发展史、曹家历史本事,以及学术思维方式等各个视角去探析,才能发现在浮动的、琐碎的、狂热的现象的掩饰下,文化现象与社会趋动潜在的关联,深刻而合理地作出回答。
红学史上的“秦可卿之争”(1)
  翻开红学史,关于秦可卿之争是由来已久的问题。但从来没有像刘心武先生把对秦可卿这一形象及相关问题的研究,视为红学的一个分支——“秦学”。关于秦可卿的研究能够成一门学问吗?带着这些疑问,去探寻刘心武先生研究“秦学”的路数和内涵。
  刘心武先生在《刘心武揭秘〈红楼梦〉》“说在前头”作了表述:
  从对秦可卿原型的研究入手,揭示《红楼梦》文本背后的清代康、雍、乾三朝的政治权力之争,并不是我的终极目的。我是把对秦可卿的研究当作一个突破口,好比打开一扇最能看清内部景象的窗户,迈过一道最能通向深处的门槛,掌握一把最能开启巨锁的钥匙,去进入《红楼梦》这座巍峨的宫殿,去欣赏里面的壮观景象,去领悟里面的无穷奥妙。
  这段表述告诉我们:刘心武先生选择秦可卿这个人物形象作为“秦学”突破口,理由是:“《红楼梦》的‘文本’(或称‘本文’)。众所周知,现存的《红楼梦》前八十回里,秦可卿在第十三回里就死掉了,是‘金陵十二钗’里惟一一个在公认的曹雪芹亲撰文稿里‘有始有终’的人物;可是,又恰恰是这一‘钗’,在现存文本里面貌既鲜明又模糊,来历既有交代又令人疑窦丛生,性格既在行为中统一又与其出身严重不合,叙述其死因的文字更是自相矛盾、漏洞百出。亏得我们从脂砚斋批语里得知,形成这样的文本,是因为曹雪芹接受了脂砚斋的建议,出于非艺术的原因,删去了多达四五个双面的文字,隐去了秦可卿的真实死因,并可推断出,在未大段删除的文字中,亦有若干修改之处,并很可能还有因之不得不‘打补丁’的地方。因此,‘秦学’的第一个探佚层次,便是探究:未删改的那个《红楼梦》文本,究竟是怎样的?”
  这里他涉及几个问题:(一)《红楼梦》文本中秦可卿形象是被“删改”过的;(二)“删改”过的文本隐去了秦可卿死因;(三)“秦学”探佚曹雪芹“未删改的那个《红楼梦》文本,究竟是怎样的?”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要搞清楚,我们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起:第一,“秦可卿之死”的论争在“红学”发展史上是怎样揭开的?第二,半个世纪以来,学术界对“秦可卿死因”之争有哪些主要的论点?第三,刘心武先生的“秦学”是对《红楼梦》文本的秦可卿研究,还是“秦可卿故事新编”。这些问题的一一辨析,才能使我们对“秦学”的内涵有一个大致了解。
  在回答上述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弄清一个理性的前提:从红学史上最早揭开“秦可卿之死”的论争,直到学术界目前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和刘心武先生的“秦学”研究,表面看起来都是在《红楼梦》文本有关秦可卿的基础上的探佚,但二者之间有一个原则性的区别:不能离开文学研究。否则,便不是对《红楼梦》的研究,而是借着《红楼梦》文本,另外搞什么“秦可卿故事新编”。“秦学”的要害问题正在这里,离开了《红楼梦》文本,去探佚什么,去揭秘什么,从根本上取代了《红楼梦》的美学价值。
  一、胡适、顾颉刚、俞平伯的学术通信,引发了关于“秦可卿之死”的考证
  红学发展史上最早引发“秦可卿之死”的学术论争,是从胡适、顾颉刚、俞平伯这几位学者的讨论开始的,并由俞平伯写出了《秦可卿之死》的考证文章。
  1“依册子看,可卿确是自缢,毫无疑义。”
  2俞平伯认为:“第十三回说‘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纳罕’、‘疑心’皆是线索。”
  3“写贾珍之哀毁逾恒,如丧考妣,又写贾珍备办丧礼之隆重奢华,皆是冷笔峭笔侧笔,非同他小说喜铺排热闹比也。”
  4“秦氏死时,尤氏正犯胃痛旧症睡在床上,是一线索。似可卿未死之前或方死之后,贾珍与尤氏必有口角勃谿之事。且前数回写尤氏甚爱可卿,而此回可卿死后独无一笔写尤氏之悲伤,专描摹贾珍一人,则其间必有秘事焉,特故意隐而不发,使吾人纳闷耳。”
  5秦氏死后,二婢一个触柱而亡,一个甘作义女,这说明此二婢与秦氏之死的关系,正是她们撞破了贾珍与秦氏的私通,秦氏才羞愤自缢。
  1927年夏,胡适先生得到“甲戌本”,第一次发现了脂砚斋的批语,揭开了“秦可卿之死”这一章回的删改问题。如:“甲戌本”十三回回前总批残文: 
  〔……〕在封龙禁尉写乃褒中之贬,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
  同回回末有朱批: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事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又有朱笔眉批: 
  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后出之《庚辰本》第十三回也有回末批语: 
  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春。
  在第三页下“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上有朱笔眉批: 
  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
  在第五页上“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句旁有行间旁批: 
红学史上的“秦可卿之争”(2)
  删却,是未删之笔。
  在第六页上“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句旁也有旁批:
  补天香楼未删之文。
  胡适为此专门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中,写了“秦可卿之死”这一节,他说:
  现在平伯的结论都被我的脂本证明了。我们虽不得见未删天香楼的原文,但现在已知道:
 (一)秦可卿之死是“淫丧天香楼”。
  (二)她的死与瑞珠有关系。
  (三)天香楼一段原文占本回三分之一之多。
  (四)此段是脂砚斋劝雪芹删去的。
  (五)原文正作“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戚本始改作“伤心”。④
  前辈大师做学问多么严谨,且彼此平和的讨论,惟是以求。
  胡适、顾颉刚、俞平伯的学术通信,引发了关于“秦可卿之死”的考证。伴随着新红学派的声名雀起,自此以后,秦可卿之死乃是与贾珍有染而悬梁自尽之说,遂成定论。
  “甲戌本”第十三回脂砚斋批注开启了研究“秦可卿之死”的滥觞,诸说纷纭,但基本都是在文本的基础上,又结合脂批,展开考索或探析。
  二、秦可卿在《红楼梦》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甲戌本《红楼梦》揭示“秦可卿之死”删改以来,已近八十年,有关的讨论时断时续,主要集中在三个时期:
  (一)上个世纪40年代,发表的有关秦可卿的文章数量较少,且都是各自谈自己的观点,没有形成论争
  (二)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涌现出一批研究秦可卿形象的论文,形成了自胡适、俞平伯以后的一次论争,反映了新时期意识形态的解冻,学术思想活跃起来。
  这个时期发表的有关秦可卿形象的论文不仅数量多,而且水平高,积聚了一批中年学者长期的研究成果。从总体上看,依旧沿着文学分析的路子向深层次掘进,考证只是文学分析的一种补充。对秦可卿形象在整部《红楼梦》中的艺术使命,以及过场人物的形象特征都做了前所未有的总结。
  (三)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发表的有关秦可卿形象的论文数量不少,但没有形成明显的论争,且论文的水平参差不齐。其中可喜的是引进新的研究方法,开始对这一人物形象作多侧面的文学分析,打破了以往传统的文学分析方法。总的来说,还是沿着文学分析的方向发展,尽管有猜谜、探佚的东西杂揉在里面,但没有张扬成文的,或引发争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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