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红学”之疑

第9章


因此在极重视上流社会中“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姻亲关系的贾府,尤氏由于没有这种家族光辉的笼罩,便失去了与其它太太奶奶们争荣争宠的资本,甚至连妹妹在遭到贾珍父子的调笑和玩弄,尤二姐在被欺凌至死的时候,她也不敢挺身而出。在家族主子阶层里她忍受诸多的不公允。相比之下,秦可卿的父亲系现任工部营缮司郎中,虽然是一个小官,宦囊羞涩,但毕竟和贾家还有小小的瓜葛,即使结了亲,将秦可卿许与贾蓉为妻,也不违背情理。
  何况,封建社会婚姻的选择对男女双方来说,存在着不均衡的评价和选择标准。男性有相当多的因素介入。比如:财富、地位、才华、相貌、前途等等,像贾府的贵族公子正是综合多种因素于一体的男性主体,有明显的优势。秦可卿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兼有钗黛之美。这是超群出众的优势,仅凭借这一点,她被贾珍看上眼,选为儿媳,是很自然的。
  《红楼梦》对宁、荣二府婚姻关系的描写是形成这个家族长期房族之争的根源,同时也是一种对比,着意描述宁国府是一个连起码的封建礼教都不遵循的,阴森龌龊的溃败而糜烂的家族。封建的所谓纲常礼教对贾珍等贵族“爷儿们”完全失去了约束力,他是“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这一群败坏自己家运的不肖儿孙,长年累月表现出的是一桩桩充满形形色色贵族阶级生活的淫滥秽行。“秦可卿之死”便是这种淫糜生活下的典型事件,来体现《红楼梦》整体叙事结构意脉的走势,宁国府衰败在先,荣国府其次;宁国府是明写,荣国府是暗写,因此说“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因此,我认为刘心武先生离开了《红楼梦》整个叙事结构,不从文本出发,单靠简单的常理的推测和想象,揭秘“秦可卿抱养之谜”,必然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
  二、可卿形象的基本表征是温柔俏丽,善解人意,但并未披露更丰富的性格内涵
  刘心武先生所说的“抱养之谜”,没有根据,那“生存之谜”又如何呢?他的做法是仅凭《红楼梦》书中秦可卿周围几位地位高的人物的感受和评价,来推断秦可卿的出身。下面看看他的说法:
  1贾母的看法:
  “我们首先选出贾母,贾母是怎么看待秦可卿的?”“她忽然走出来带宝玉去午睡,极妥当。这是贾母的眼光。”“然后曹雪芹通过叙述性语言,就替贾母做出了一个不可争议的判断,这个判断是这样的,说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2尤氏的看法:
  第十回写到秦可卿生病时,尤氏对秦可卿的反应……,她嘱咐秦可卿:‘你且不必拘礼,你早晚不必照例上来。’”“她对她的儿子贾蓉说:‘你不许累掯她。’。底下的话越说越奇怪,说:‘倘若她有个好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这么个性情的人,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这太奇怪了!……她应该对她儿媳妇非常地反感,她犯不上这么看重她,又不是怀孕,得了这种怪病,居然就关怀备至到如此程度。而且,怎么就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养生堂抱来的野种还好的女子呢?这不成逻辑啊,在当今社会这也不成逻辑啊。”
  3王熙凤的看法:
  “我们再看看,贾府里面一个非常重要的、拿事的人物,王熙凤,她怎么对待秦可卿。王熙凤,说老实话,就像贾母点出来的:‘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按说,她对秦可卿最好的态度也不过是敷衍,可是,不是!她跟秦可卿形成一种密友关系,虽然她辈分高,她是婶子,秦可卿是侄媳妇,两个人却好得不得了。”
  刘心武先生择出的这几点的逻辑推理是:从秦可卿的生存环境观察,贾母对她好,王熙凤也对她好,尤氏明知自己的丈夫和儿媳有暧昧关系,不但不反感,反而很看重她。这几个在贾府地位高的女性如此对待她,不就证明秦可卿出身高贵,家庭有靠山吗!其实从这几笔侧写中,透过秦可卿周围人的眼睛,我们只看到了秦可卿形象的基本表征:温柔俏丽,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处事得体,但并没有披露更多深层次的性格内涵。
  分析问题的一个弊端,就是把一些碎片串连起来,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图加以归纳,得出结论。我们知道,人物性格的基本特征,是在长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表现出来的。像秦可卿这样的过场人物,其正面亮相的笔墨非常少,主要是通过侧写,周围人物对她概括的评价,才勾勒出了她的模糊的性格特征。因为秦可卿是个过场人物,曹雪芹并不是着力刻画她丰富的性格内涵,而只是突出她在整个叙事结构中所起的作用。比如王熙凤,“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那么她对于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刘姥姥,就不会接待了。王熙凤对人的态度,既有个人的情感成分,又看着贾母和王夫人的眼色,左右周旋。何况秦可卿是未来宁国府当家的奶奶,两府之间磕头碰脸的事常有,而且两府各立门户,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她怎么会对秦可卿冷漠呢?秦可卿生病,她热情地去看顾,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分析秦可卿的生存状态,不能只依据贾母、尤氏、王熙凤对待她的亲疏,而应和焦大骂主、学堂闹学等情节因素联系起来,进行全面的分析,才能得出比较恰当的结论。
刘心武“秦学”的可卿之疑(3)
  秦可卿这个人物一出场,便是“赫赫扬扬,已近百载”的宁国府嫡孙媳。与荣国府嫡孙媳王熙凤在封建宗法家族里,未来是一样的地位。这一特殊地位,无论是出身书本网而又寄人篱下的林黛玉,还是家势豪富但也客居贾府的薛宝钗,或者是公府侯门之女的史湘云和贾氏三春,都不能和她相比。所以,无论从现实存在还是过去,秦可卿身上都很难看出什么明显的自卑心理。刘心武关于“秦可卿生存之谜”的解答依然站不住脚。
  三、 所谓“棺木”等事只与贾府权势有关,与可卿出身并无太大联系
  刘心武先生从“抱养”、“生存”之谜的揭示,一步步逼近秦可卿“出身”这个要害问题。他举了六个主要的例证。前两个是梦幻的叙事,后面的则是现实的例证。这两组例证恰恰触及到了秦可卿这个人物形象在《红楼梦》叙事结构中的地位和作用,这是分析其形象的关键所在。先说“两个梦境”。
  其一,太虚幻境的秦可卿
  刘心武先生推理:“警幻仙姑她怎么引领贾宝玉走正路呢?她就是说,我先把声色之娱让你享受够了,让你懂得这些也无非如此而已,希望你享受够了以后就能够幡然悔悟,觉得我还是去谋取仕途经济罢了,企图让贾宝玉形成这么一个思维逻辑。在这个过程当中,为了让贾宝玉享受性爱,就把自己的妹妹可卿介绍给贾宝玉。所以秦可卿既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又是贾宝玉的性启蒙者。如果是一个养生堂抱来的弃婴,是一个宦囊羞涩的小官僚养大的女子,她怎么能够出任这种角色呢?不可能的。但是《红楼梦》文本就是这么来写的。这又是一个证据,证明秦可卿身份非同小可。”
  其二,秦可卿托梦。
  秦可卿向王熙凤托梦,刘心武先生认为:“她提出了这样一个具体的实践方案。这如果不是一个有着丰富的政治经验,出身于一个非常高贵的家族的女性,她是不可能想到这些的。她如果是一个养生堂抱来的弃婴,她如果只是从小在秦业家里面长大,她哪儿来的社会政治经验?她不可能有。这就说明秦可卿她的出身是高于贾府的。”
  刘心武先生对“两个梦境”的分析后,推导出的结论:“秦可卿她的出身是高于贾府的。”秦可卿在《红楼梦》中有两种身份,一是神仙幻境下出现的,一是宁国府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她在幻境与现实中交叉,是《红楼梦》叙事结构的需要。秦可卿作为虚幻的人物,在《红楼梦》的叙事结构中发挥了不可替代作用,不能不着重分析:
  第一,梦境中的主体应该是谁
  做梦是一个人大脑的潜意识活动,而梦境则是现实生活的曲折变形的特殊反映。。据说在17世纪英国伦敦的一座修女院的修女们,控告当地一位长得十分英俊的神父,说他每晚都施用巫术,使她们处于昏迷的状态,然后对她们非礼。最初是修女院的院长“受辱”,以后大多修女都有这种“遭遇”。结果无辜的神父被活活地烧死。其实原因是修女们性意识长期受到压抑,爱慕年轻而貌美的神父,从而出现了性梦。可见,梦是做梦人的潜意识的显现,而不能以梦境中的人作为主体。
  其实这个梦境描写,还不仅仅是刻画凤姐心理活动的需要,而是出于《红楼梦》整个叙事结构的需要。
  第二,“两个梦境”中秦可卿是一个虚幻式的人物
  秦可卿只是这“两个梦境”中出现的一个虚幻式的人物,是全书整个叙事结构的需要。在描写现实生活情节中,时而转入虚拟梦境的描绘,这样就呈现出两重境界的叙事功能:一重是梦境中的实境,一重是现实中的梦境。在现实与梦幻、实境与虚境之间交互穿插,创造了天上与人间相沟通,真景与幻境相交织的《红楼梦》叙事艺术。
  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秦可卿的上场是作为贾宝玉梦魂的引路人而出现的,其目的是对全书情节发展起结构意义和预示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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