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第31章


佩里决定相信自己的本能并把电视关掉了。
  “谁是可伦坡谁”
  “他是一名警察。”
  佩里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停顿和那杂乱急促的声音,这声音开始大到让他难以忍受,他不禁皱了皱眉。三角形把他的大脑当作了一本大词典,拼命搜寻着“警察”的意思。
  在某种程度上,搜索的过程比疼痛更难受,甚至比他看到皮肤下的赘生物,钩在他骨头上的钳子,或者比赘生物从他的血液中吸收营养还要难受。它们在他脑中搜索,把他当作湿件一样,好像他是它们的个人电脑一样。
  这个念头把他震住了。如果它们能够在他的大脑中搜索,通过一些锁定记忆的化学存储过程,那么它们真是相当高级。也许它们不知道电视的定义,但眼前的这一切表明这些生物已经超越了当前的科学理论和……
  “不要警察不要警察不要警察不不不要告诉他我们在这里不不不不不”
  三角形突然发话,中断了佩里的思绪,一阵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大脑,就像寒冷的11月里猛然大作的狂风般要将他撕裂。他因感知到威胁而肾上腺素激增,虽然他知道这恐惧不是他的,而是它们的,是这些三角形们的恐惧。可伦坡警察把它们吓得屁滚尿流。
  “不不不不不要来抓我们”
  那恐惧感如此强烈,极富侵略性,且几乎就在眼前,好似一条乌黑发亮的蛇落入一只凶悍的猛禽口中,极力挣扎扭动着。
  “放松!”这外来物异样的情绪在他脑中和身体里蔓延,感觉很奇特。佩里皱了皱眉,“好了,他走了,没事了。”佩里想,如果告诉它们那是电视,公寓里根本没有警察的话,可能会很容易将它们的恐惧驱走——
  “来抓我们”
  ——但本能告诉他要保住那张王牌,他过些时候可能会用得上它。
  “警察走了警察走了不不不”
  “他走了!现在冷静点儿,给我闭嘴!”佩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抚上额头,抱住了他的脑袋,想抵抗里面喧哗的骚动和四处蔓延的焦躁气息。这恐惧可以传染!佩里感觉到胸口透不过气来。“他妈的他走了!现在放松!在我脑袋里消停一会!”
  “来抓我们”
  它们听起来有些不一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它们现在说话竟带着点语调。有些不易察觉,但他听到它们在说某个词时有明显的拖腔,听上去很耳熟。
  “他要来抓我们”
  他感受得到它们的恐惧。现在它们说话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的那种毫无感情的单声调了——它们说得更快,或者说它们失控了。
  “不要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我不会告诉他的,好吗?”佩里放低了声音,尽力放松自己,希望这能同时让它们放松,“没事,他走了,你们只要放松就行了。”
  这幽闭的恐惧感立刻消退了,就像他所在的暗室突然有人打开了灯。
  “谢谢谢谢谢谢”
  “到底为什么警察让你们如此害怕?”
  “要来抓我们”
  为什么它们如此害怕警察?根本没有道理啊。佩里认为这可能意味着他并不孤单,意味着有人正在寻找这三角形并想要摧毁它们。但为什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当然在媒体面前警察保守不了这样天大的机密。但三角形是如何立刻感知到警察的威胁的呢?它们从诞生到现在,一直呆在他的公寓里——它们与外部世界没有联系。莫非它们关于潜在威胁有预先编排的记忆?
  它们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警察”或者“条子”这词的意思——它们必须很努力很努力地搜索,然后却被这个词儿的含义吓得屁滚尿流。但它们在佩里那未加删节的大脑词典里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它们早就知道的东西。至少,它们认为它们知道。
  “他来抓你们是什么意思?有人知道你们在这里吗?”佩里感到三角形正在他脑子里,他的记忆里,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它们搜索得时间越久,他就越适应这种感觉,就好像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里微弱的光线一样。
  “人类在找我们杀我们啊啊啊”
  啊?佩里被这个词卡住了。它们用了“啊”这个词,并且,它们是跟“杀”这个词连在一块用的。为什么它们的说话方式突然变得这么古怪?那一成不变的单音调消失了,话语里开始出现了音调的起伏变化。它们言辞间似乎更加慢条斯理,更加婉转了,几乎能感觉到“五虎将”说话开始带有拖腔了。
  但重要的并非它们新的说话方式,而是它们对于警察疯狂的惧怕感。这是本能的反应吗?它们连怎么跑到他体内去的都不知道,却为何如此害怕警察?还是它们在对他撒谎?如果一切都据实相告,它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管怎样,他感受到了它们对警察的惧怕。也许……也许它们怕的根本就不是警察,是警察身上的制服。
  佩里突然想起来,每当他一想到警察,脑海中就会浮现密歇根州骑警的画面。那些家伙总是高大威猛,身着笔挺的制服,态度威严有礼,身上还别着一把非常显眼的枪。
  这一定是三角形读取到的信息,因为这是当他听到“警察”这个词时会立刻想到的画面。并且他关于骑警的心理意象——他们那笔挺的制服、威严的表情还有那把手枪——并非真正意义上警察的形象,而是一名……
  一名……
  士兵。
  三角形害怕士兵吗?佩里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两种可能。要么是三角形通过自身经历或者本能知道士兵是什么,要么就是它们向佩里隐藏了对周围世界更为广博的知识。不管怎样,它们所了解的一些事情,佩里并不知情。
  他的胸中突然升腾起一线希望。三角形害怕士兵,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些人知道这些三角形的存在?如果是的话,那佩里就并非独自在遭受这种恐怖生物的折磨了。
  “为什么你们认为他们会来抓你们?”
  沉寂。
  杂乱急促的声音。
  “他们想杀我们杀杀杀”
  “你们怎么知道呢?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怎能知道他们要杀死你们?”
  更久的沉寂。
  “和朋友交谈”
  朋友?还有别的三角形?感染了这鬼东西的还有别人?也许他并非唯一的那个人——也许患者远远不止他一个。
  “朋友们都说了什么?”这次停顿很短暂。
  “饿喂我们”
  “你的朋友们也饿了?”
  “饿喂我们喂喂喂”
  “哦,你们饿了?”
  “喂喂喂喂喂”
  “先别想吃的!”佩里继续说,“跟我说说你们的朋友。它们在哪?”
  “现在就喂”
  这命令声好似一枚炮弹在他脑中瞬间爆炸。他紧闭双眼,忍痛咬紧了牙关。
  “现在就喂”
  佩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吟,他现在无法思考,无法控制自己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
  “现在就喂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
  “给我闭嘴!”佩里拼尽全力吼道,满含痛楚与愤怒,“我们吃!我们现在就吃!不要在我的脑袋里面尖叫!”
  “好现在喂我们好现在喂我们现在现在”
  箭已离弦,他的大脑又回归正常。一颗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它们的叫喊声如此嚣张,弄得他动也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现在现在”
  佩里听见脑袋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大,他慌乱地跳了起来,想都没想就一瘸一拐地跳到了厨房。他的身体很惧怕那种疼痛,那三角形完全控制了他。
  他就像一个收到命令的士兵一样跳来跳去,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埋头完成上级指示,跟一个执行最终计划的纳粹死忠分子没什么两样。是,司令官,我会杀了所有犹太人、吉卜赛人和捷克人,我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我要执行命令。他成了一个机器人,一个被遥控的仆人。这让他倍感羞辱,侵吞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男人,要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个奴隶一般被践踏在他人的铁蹄之下。
  他试图挽回一点快被侵蚀殆尽的尊严,尽力说服自己:他很饿,不管怎样都得吃东西——这可不是因为三角形命令他才去吃的。但这完全就是自欺欺人的鬼话。现在,他感觉自己是一只线上的木偶,每一次“五虎将”扯动其中一根神经他就要有节奏地跳上一段舞蹈。比木偶还要糟糕的是——他感觉他又回到了10岁,每次父亲开口说话时他都要恐惧地跳起来。
  只剩下西红柿肉酱了。他从冰箱里把它拿了出来,并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速食米饭。他几乎要断粮了,得马上去购物。真是讽刺啊!一个感染了奇怪的寄生虫、行之将死的人,在克罗格斯超市推着购物车并且精心挑选最后一餐食物,然后做给自己吃。这是一个多么民主的死囚监狱呀!
  当他把那盒速食米饭放回柜子时他突然有了烹调灵感,于是抓过了那半袋大米。没有面条,但是西红柿肉酱的美味实在令人无法放弃。他又从柜子里摸出一只量杯,把锅里添上水架到火上。
  “现在现在现在”
  这条命令在他脑袋里盘旋,充满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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