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28章


“我是一个母亲,我只想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你是万民敬仰四海皆知的长宁公主,我不得不防。”
薛晏环抱双臂定定呆望着地板,看着像是在发呆,温兰却知道她这是在思考,心里面不由砰砰打鼓。
良久无声,室内安静的可怕。倏尔薛晏蹲下来,捡起一块稍大的碎瓷抵在温兰脖子上,目露凶光,“我认识的温氏子弟最是清明,根本不会这么龌龊地忖度别人,也不会这么没脑子。就算佑儿养在父皇身边,只要我想,杀一个小孩子简直易如反掌。就算你不清楚,温大人也不会跟着你胡闹。要么这个故事全都是假的,要么就是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令温大人不得已而为之。”她的声音充满蛊惑,“告诉我,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我没有隐瞒,这就是实话。”
“你不说我也能猜。能让温大人做出这有违纲常之事的,无外乎三纲五常。你又这么拼死隐瞒于我,和我有关?”薛晏说着,把瓷片往前送了三分,温兰白皙的脖颈立刻出现了三道血流。
温兰不为所动,“公主既了解温氏,自当清楚温氏从不做危害江山社稷之事,又何必凡事都要弄个一清二楚。”
“真的和我有关!”薛晏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开始回想陈常佑出生后温兰“病逝”前的那一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过了十年之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薛晏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但是有一件事却是记忆犹新。
那是在佑儿的满月宴当晚,她所居住的华泰宫被刺客封杀,宫内的宫女内侍无一人生还,那时候恰巧她溜出宫去护国公府找袁护拼酒,躲过一劫。这场刺杀刑部几经排查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不了了之。莫非和这件事情有关?
薛晏将此事提与温兰听,果然见她身子几不可查地一震,薛晏乘胜追击,“你知道谁是真凶。”
温兰痛苦地别过头去,“别问了,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对谁都不好,你受不住的。”
温兰油盐不进抵死不从,薛晏难免头痛起来。她现在得好好捋一捋思路。温兰显然是知道真凶,还是因为这个才诈死,说明这个真凶的存在会威胁她的性命,她还反抗不了。这一定是个位高权重之人,还和自己与温家同时结怨,甚至是与燕皇室为敌。或者,更进一步推测,也许就是这个人暗杀了自己。
薛晏转而想到了今日温兰提及的戊寅之变。温兰不会无缘无故地告诉她这种秘辛,她本以为温兰的用意是影射先太子中毒一事,现在看来是在暗喻她了。如果把猜测中的先太子换成长宁公主,那么结论就从皇帝裴序给裴珩下毒变成了……父皇给自己下毒?!
这个结论薛晏果真受不住,手一抖,瓷片没拿稳又掉在地上摔成渣。这算什么结论!她赶紧摇头把这个想法赶走,并努力忽略心底的另一个声音。父皇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才不会做这么亏本的生意呢!
“你快告诉我当年的刺客到底是谁!”薛晏的话语中藏匿着一丝意想不到的慌乱。温兰敏锐地觉察出来了。不曾想自己费尽心思的提醒她,瞒着她,让她此生能远离尘嚣安然此生,到头来还是徒劳。
温兰叹道:“公主这么聪明,不是已经猜出来了。”
说者出口无悔,听者却如同受了凌迟之刑一般。温兰眼睁睁看着薛晏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散去,隔着朦胧的泪滴,绝望、受伤、彷徨、无助各种情绪陈杂在一起,却是最清晰不过。温兰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刽子手,这一切的起因都源于他们母子。如果长宁公主还是皇室唯一的血脉,就算陛下心中再不甘再怨怼也不会接二连三的去杀自己的女儿。
关于华泰宫的那场刺杀,温兰亲耳听到了燕帝下令“杀无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温兰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她没有什么野心,只盼着孩儿能平安长大成人,所以她准备出逃。她讲此事点给父亲,又透露出华泰宫刺杀一事,父亲果然同意了。他们商量了好久才决定铤而走险,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她的佑儿还是被夺回去了。长宁公主之死她虽没有亲眼目睹,但观燕帝后来的行为她也就了然了。
“荒谬!简直荒谬!”薛晏推开温兰,自己也被反作用撞开,后背撞到桌腿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但她浑然不觉,兀自喊得歇斯底里,“我是他的女儿!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会杀我!一定是你在说谎!一定是!”
温兰摇头,“我没有说谎。你可能一直认为是自己挡了佑儿的路才遭到毒手,其实你真正挡住的是陛下的路。我想公主应该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我曾听父亲讲过,讲事以度法量谓之轨,言行以章礼运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
乱政。
薛晏笑着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凡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此句出自《左传·隐公五年》,本章引用有所改动。
第29章 迷途
幽篁之中本就清凉,加上冬雪正消融,此处的温度比大街上低了不止一星半点。车夫把手揣在袖子里,在车辕旁边不停地跺脚,企图驱散一些凉意。
小院的门打开了,车夫看见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番。小姐身后跟着一个姑娘,车夫记得她似乎叫蝴蝶,刚才给他送了一杯热茶。
车夫伶俐地把脚凳搬出来,又掀起车帘一角。薛晏一声不吭地踩着脚凳钻进车里。车夫觉得她情绪不对,也不敢耽搁,坐在车厢前长鞭往马屁股上一甩,马儿吃痛向前跑去。
眼下还不到晌午,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马车行了许久,鼎沸的人声就透过厚重的车帘传到薛晏耳中,她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企图隔绝这喧嚣,但随着马车走进长街中心,声音越来越大,搅得她心乱如麻。她感觉自己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千金巨石,让她喘不过来气。她已经承受不住了,急需一个人来倾诉,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徐世修。
薛晏心里默默地叫着这个名字,如同竭泽之鱼一下子坠入醴泉,绝处逢生。她渴求着他温暖的怀抱,迫不及待地想听他否决今天的坏消息。
“去徐府。”
薛徐两家素来亲厚,车夫自然知道薛晏指的是哪个徐府。他调转马头,将马车驶向将军府。
行了约么两刻,喧嚣渐宁,接着马车顿了顿,车夫道:“小姐,徐府到了。”
薛晏从怔愣中回神,三步并两步跳下车,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她头皮发麻,也让她的神智稍微清醒。她定定看着庄严肃穆的大门,滞留在原地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他应该不会相信吧。她想。他从来不信怪力乱神,自己这么冒然地和盘托出也许只是换来他漫不经心的一声轻笑,然后对自己说“晏晏,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门房有人认出来薛晏,小跑着过来迎人,“薛小姐请进。”
“我,我不进去了。”薛晏声音有些哽咽,说完像害怕被人发现似得迅速的钻回车厢。
门房一脸疑惑地看着薛晏的行为,车夫也觉得自家小姐有些不正常,他朝门房歉意地笑了笑,又朝车厢内问:“小姐可是要回府?”
车内没有声音传出,车夫以为是薛晏默认了,刚要扬鞭而去,就听到薛晏瓮声瓮气地道:“不回府,去宝相寺。”
许是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来宝相寺进香的人特别多,比集市上还要热闹几分。马车停在山脚下,薛晏拢了拢披风,对车夫道:“你找个暖和的地方歇着吧,我去庙里添柱香。”
“是。”
薛晏孤身只影融入进人群中,爬过长长的台阶,终于抵达寺院。
大雄宝殿中上香祈愿的人络绎不绝。薛晏没有进去,她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目光对上佛祖悲天悯人的目光,眼泪又唰唰掉下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虽然她想了千千万万个理由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开脱,可脑海中依然有个小人儿在时刻提醒自己这就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的通。华泰宫的刺杀阵仗那么大,而皇宫禁卫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根本就经不起推敲。至于自己的死那就更容易说明了,还有什么人比天子更位高权重,更容易进行刺杀!是自己把感情看得太重,自以为父慈女孝,孰不知自己早已是他的眼中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往日外祖父的谆谆教诲在耳边响起。
“你虽说是皇室唯一的孩子,但终究只是个公主。就算是太子代君处理朝政也不可这般逾矩。如今我听说民间百姓在为你立功德祠,这就更不妥了,纵观天下哪有一国像我大燕一般只知公主而不知陛下,长此以往终会招来祸事。不如趁着现在还政于君,只安心待在后宫当个公主。陛下正值壮年,以后之事谁都说不准。”
     
她当时只一心想着推行新政,哪里还想的了这么多,当时听完这番话还与外祖父翻脸,怪他把父皇想得这么坏。她以为父皇是独一无二的皇帝,他愿意抚养自己,教自己诗书礼仪、武功骑射,像一个平常的父亲一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没有史书上写得那样对自己的子女百般猜疑。原来他和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皇帝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比他们更加心狠!
“阿晏?”
听到有人迟疑地唤自己名字,薛晏循声望去,眼前衣香鬓影美人如云,裴玠孤身站在一帮妇人之间尤为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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