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29章


薛晏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好在她平日里从不涂脂抹粉,也不用担心花脸。她敛衽朝裴玠身后的贵妇人盈盈一拜,“薛晏见过王妃。”
齐王妃为人低调,平日里都待在王府里甚少出来走动,这几年薛晏只在宫宴上见过她几次,有个模糊印象,见面倒也能认出来。
“你是靖边侯府的姑娘?快起来。”齐王妃招呼着身边的丫鬟扶薛晏起身,裴玠却抢先一步捉住薛晏的胳膊把她架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哭得这么伤心?”
薛晏没有回答,把胳膊从裴玠手上抽回来,低着头道:“薛晏不知王妃在此,失态惊扰了王妃,还望王妃海涵。”
“这没什么。你母亲呢,怎么就你自己在这里?”
“我母亲今天没来,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薛晏扯了个小谎,不欲多言,又施一礼,“薛晏告退。”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她就混在人堆儿里消失不见了。
齐王妃身边尚有一位夫人,柳眉凤眼珠环翠绕,正是绥远侯夫人,她身后立着的是娉婷少女便是穆淳宜。
绥远侯与沈家关系不错,但他向来会审时度势,见势不妙立即抽身,于裴琅一案上并无大的牵扯,是以穆家还是根基牢靠。但经此一事绥远侯再不想于立储上有所牵扯,便把主意打到了齐王府上。他的小女儿淳宜正值芳华,齐王世子亦是难得的少年才俊,于是就起了结亲的心思。几番波折齐王妃终于起了相看媳妇儿的意思,两家便约好了今日来宝相寺进香,没想到才出了大雄宝殿就看见薛晏跟个门神杵在那里,两眼还泪汪汪的。
穆淳宜与薛晏不交恶,也不交好,没事儿撞见大不了装看不见就是了。可今天的事坏在英俊潇洒的齐王世子也撞见了薛晏,一副熟稔关切的样子,人都走没影了还眼巴巴看着,这就教这个怀春的少女直接翻了醋坛子。
穆夫人示意女儿稍安勿躁,似是无心朝齐王妃说道:“早就听说薛家的姑娘整天风风火火跟个小子似得,我还不信,今儿算是瞧见了。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不稳当。”
齐王妃深以为然,“是啊。女孩子还是娴静安稳些好,像淳宜这般我就是极喜欢的。”
穆淳宜听到这话脸上无限娇羞,偷偷瞄了裴玠一眼,见他仍是巴巴看着人群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又暗暗给薛晏记了一笔。
此处人来人往,几个女人讨论了几句就约着去逛寺庙,用意为何大家心照不宣。裴玠落后几步,心不在焉的跟着,满脑子全是一脸泪痕的薛晏。大过年的她一个人跑到寺庙里对着佛像哭,这太惊悚了!裴玠还从来没见薛晏哭过,打小儿只有她把别人惹哭的份,无论是幼年的阿晏还是长宁公主。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他最近没听说靖边侯府有什么事发生,除了薛夫人从过了年就不停地给薛晏相亲。单单这个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若和靖边侯府无关,那就只能是燕国那边的事情了。
裴玠有些待不住,正好吹来一阵风,他忙拱手道:“母妃,山间风大,儿子去给母妃拿件披风。”
齐王妃对儿子的孝心很是受用,含笑道:“也好,你快去快回。”
裴玠如蒙大赦,转身飞快离去。再回到大雄宝殿,他朝着薛晏遁走的方向疾步走去。好在路岔口都有僧人指引路,薛晏情况也比较特殊,一打听就知道了她的去处。裴玠根据僧人的指引,一路往后山走去。
过年时下了一场大雪,到现在后山的积雪还未消融,而且此处甚少有人过来,雪都冻结实了,即使裴玠武艺非凡,于此间雪地里也摔了好几个跟头。
第五次从雪窝里爬起来,他拍下满身的雪沫,朝前跌跌撞撞走了三四步,忽然停下。
他感觉自己的反应有点儿激烈。对于燕国的事情他并不该打听,也没有兴趣去打听。那他像个傻子一样在雪地里打滚是为哪般?难道为了薛晏?不可否认,经过这么些年的关注自己的确是有些欣赏这位“巾帼”,但也不至于为她如此失态。他思考再三,把这种行为归结为对阿晏妹妹的思之若狂。
这时,又是一阵风飘过,送来左前方的松林里飘忽不定的哭泣声。裴玠慢慢走进松林深处,在其中冻成冰镜的小溪边找到了薛晏。
她坐在一块矮石上,双臂绕膝,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不停地在耸动。裴玠站在她的身后,能听到细碎的呜咽。
第30章 劝解
薛晏哭的正起劲,根本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等到她哭累了,准备揉点雪敷眼睛,却看见地上一双黑靴,直接吓得她连连坐退,同时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怎么是你。”薛晏捂着惊魂未定的心脏站起来,双眼肿得只剩下一道缝。
“我看你今日有点儿反常,就跟过来看看。”裴玠从袖中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取了一捧干净的积雪裹住,递给薛晏,“拿这个敷敷眼睛。”
就算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薛晏也能想象她现在是何等的狼狈,也没有推辞,道了声谢后接过手帕,又坐回刚才的石头上敷眼睛。裴玠也就近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静静地看着薛晏。这姑娘素日里没个安分的时候,现在真的安静下来倒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意味。虽然有点不合时宜,裴玠还是没控制住勾起了嘴角。
薛晏敷过眼睛后看起来好了很多,眼睛看着还是红红的但已经消肿了,心里却还是有一团郁气萦绕,即使大哭一场后也没能缓解丝毫,反而更加严重。她想到了身边的裴玠,也许可以和他说说话,毕竟他唯二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人,除了这个人她找不到别的能听她倾诉的对象了。可是,她心里还有个顾虑,这件事是大燕皇室的丑闻,怎么能告诉他一个外人,尤其这个外人还是别国皇室之人。
她双手不自觉搅弄着手帕,心里止不住地纠结,终于决心豁出一切。她想明白了,人总是先为自己而活,管什么家国天下,自己快.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前世她能早一步想明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她抽了抽鼻子,怯怯地道:“世子可有时间听我说两句话?我,我不知道该说给谁听。思来想去也只能说给你了。”
“说给我……”裴玠更加笃定先前的猜测,“是燕国之事?”
薛晏点头,“你知道的,我上辈子活了二十四岁就死了,大家都以为我是因病暴毙,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被人暗杀的。这几年我一直想办法查清我真正的死因,可没有什么进展。今天我突然得知一则消息,当初暗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生父亲。”说完她又拿袖子抹了把泪。
“果真是这样。”裴玠看起来丝毫都不意外,仿佛此事在意料之中。
薛晏乍听这五个字,没觉出异样,细细品来蓦地生出“全天下都知道我爹杀了我只有我不知道”的心酸委屈,哭得更加伤心,“连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傻子被蒙在鼓里!”她嚎啕片刻,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玠小心斟酌措辞,“长宁公主才惊天下,任何通晓时局之人听到她突然暴毙的消息都会怀疑。我本没有多想,只是后来知道你就是长宁公主才细想了一番。其实这种事情根本都不用查,稍微想想就能清楚。当世最恨长宁公主的,除了秦王苻辛,就是燕王。如果是苻辛所为两国早就打起来了,所以剩下的也只能是燕王了。”
薛晏听了却不依不饶,“你这是什么道理,怎么能把苻辛和我父皇相提并论?”
“什么道理你心里应该清楚。天地君亲师,君为先,次之为亲。你与燕王先是君臣才是父女,你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这一点,而历代君王最忌讳的就是乱权。”裴玠的话如同利刃扎在薛晏心上,“据我所知,燕王陛下自登基以来并无大作为,反观长宁公主,燕国的半壁江山是她率兵打下来的,余威震慑秦国至今不敢轻易开战,于朝堂上年年推行新政为民请愿,百姓多感激涕零,甚至于立功德祠以章明德。这不是乱权是什么。”
“不,不,不是的!”薛晏哭喊着解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乱权,我只是为父皇分忧而已。那时大燕内忧外患,父皇身体不好,佑儿又那么小,只有我能代君行政。我也从来没有过谋逆之心,天地可鉴!这怎么是乱权呢!”
“可是燕王不会这样想。一个皇帝,他可以忍受自己被说成懦弱无能,甚至是庸君,但决计无法忍受朝中有比他英明神武深得民心的人存在,哪怕是亲生子女也不行。”
“不一样的。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封号,父皇说他希望我得长宁,我能为大燕带来长宁。我凯旋之时,父皇在满朝文武面前赞我是大燕的启明星,给大燕带来了光明。我以为他不一样的……”薛晏掩面,哭得肝肠寸断。
裴玠的心跟着她的哭声揪在一处,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只想把眼前的姑娘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这算什么!意识到自己孟浪的想法裴玠吓了一跳,已经伸出去的手转而搭在薛晏肩膀上,温声安慰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燕国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就这么随口一说罢了。启明星的作用不就是启明,你什么时候在青天白日里看到过星星?”
此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反而刺激薛晏哭得更加崩溃。裴玠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欠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皇天无亲,君权至上。生在皇家就不能像你这么感情用事。经历过先太子一事,我以为你应该受教训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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