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30章


皇天无亲,君权至上。薛晏心里将此话反复念叨着。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如今寻死觅活的样子也不过是当局者迷。她心里其实并非没有怀疑吧。先太子之死,她亲眼见证了天家冷血。之所以颓废消沉了这么久,不就是因为一直以来所坚守的真情被现实毫不犹豫的推翻,再加上了解了齐王府的遭遇,她怎么可能一点儿怀疑都没有。正因为这样,当真相血淋淋地丢在眼前,她恐惧、逃避、深恶痛绝,一次又一次地为心目中那个可亲可敬之人辩驳,可内心深处早就认定了这一事实。
“就是因为受了教训所以才会相信。”薛晏低喃,苦笑一声,“但不管怎么样,我总要亲自往燕国走一遭,亲口问问那个人的想法。”
“你这又是何必。”裴玠劝道,“且不论世人皆知长宁公主早已去世,到时会不会有人相信你。消息一旦传入燕王耳朵里,我想,你恐怕就得死第二次了。”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像上辈子那样死得不清不楚。”
裴玠道:“这般鱼死网破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是皇室的丑闻,虽然类似的事其他国家也有,但并不妨碍他们耻笑于你父女二人。”
薛晏情绪有些失控,“他生了我还要杀我,我连问一问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无理取闹的孩子,裴玠只能耐心讲道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多生事端。问明白了又能怎样,无非再伤心难过一次。你应该学会放下,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中,长宁公主早就死了,你现在是薛晏,是靖边侯府的千金小姐。你有疼爱你的父母亲人,要懂得珍惜才是。”说完这番话裴玠自己都震惊,他很好奇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对着一个客观上毫无干系之人耐着性子说出这样的话。
想到薛铭和林氏,薛晏渐渐冷静下来。裴玠见状,再接再厉地劝,“燕王再怎么错,薛侯对你总是好的。他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何曾教你受过半点儿委屈。你与燕王只是君臣,与薛侯才是血浓于水的父女。薛侯可以包容你做的任何事,可君臣从来有别,一旦越了界,往日种种都是不做数的。前世之祸,说到底还是你摆不正自己的身份。”
字字珠玑,如狂风骤雨将心中的阴霾吹散打落,眼前柳暗花明。薛晏呼出一口郁气。是她太糊涂,枉读那么多史书,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念在心里还妄想着自己能与众不同。那个人不是她之父,是大燕百姓之父。可叹她到现在才领悟到这一点,真是愚不可及。
想通了其中道理,薛晏还是高兴不起来。如果说先去难过于敬爱的父亲杀掉自己的事实,现在就是接受不了要彻底失去这个父亲。人都有雏鸟情结,毕竟是燕帝将薛晏养大,这样的落差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再回过头去看前生,她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个终日浪迹在囚笼里的孤家寡人。
“我明白了。”薛晏此刻终于领悟何为规矩,何为亲情。从此以后她当做个循规蹈矩之人,此身如浮木,此心有明镜。
裴玠知她是真的想开,不由感慨万分,
“你能想开这很好。身在京城,以后你会目睹更多的这样事,现在想开日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你那么懂?”
“不是懂,是经验之谈。”
薛晏闻言忽地笑了,明明眼睑上还挂着泪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笑,也许是笑裴玠的话,也许是笑自己的傻。随即裴玠也跟着笑,他是见薛晏一笑,自己心里就特别的欢喜,忍不住想笑。
待笑够了,薛晏手握着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的方帕,不好意思的道:“谢谢世子今日肯听我说话,这手帕我洗好了再还给世子。”
“不用了。”裴玠立即拒绝,还怕她再客气直接把手帕抽回来。他又觉着自己这样有点不近人情,遂道:“我自己拿去洗就好了,不用再麻烦你了,也免得节外生枝。”
薛晏想了好久才想出来这个节外生枝是什么意思。这帕子很明显就是男子所用,要让别人发现自己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帕子,真是百口莫辩。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些惆怅,要是对面的人是徐世修就好了。
第31章 心动
林氏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薛铭回府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拉进屋子里。薛铭心里头还奇怪今儿个夫人怎么就如此豪放,接下来的消息就彻底驱散了他心里头的那点旖旎念头。
  
徐世修想娶自己的宝贝女儿!薛铭第一反应就是熊掌往桌上一拍,大呼“痴心妄想”。再想想,这小子似乎也不错,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往日对女儿也很好。又想想,薛徐两家联姻于政治上也大为有利,好比锦上添花。
  
如此三思过后,薛铭板着一张脸点头,算是初步同意了这桩亲事。接下来就看他的宝贝女儿的意思了。
  
好不容易捱过晚饭,林氏尾随薛晏到了芳菲院。一天下来薛晏是心力交瘁,本想着好好休息,林氏却神采奕奕地关上门,脸上不知道是忸捏还是娇羞的表情看着自己,道:“阿晏可有意中人?”
  
意……意中人?!有是有,可也不能告诉您呀,这成什么了!不对,您这么问就不合适!薛晏努力维持表面镇定,问道:“好端端的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林氏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问的有些不合适,就开门见山地道:“是这样的,今天你舅母到府上来提到你的婚事,说徐家的二小子人不错。我和你爹都寻思着这事儿挺好,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但凡姑娘家谈婚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有当娘的这么大大咧咧地问女儿这种事,一般的女儿听到了一准儿会羞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下去。怎奈林氏是个异类,当年为嫁薛铭闹得满城风雨,根本不懂什么矜持。薛晏就更不用说了,脸皮厚得举世无双,娇羞与她如浮云,听到“徐家的二小子”就恨不得马上出嫁了,心里头千万个愿意,话却不当这么说。
  
这就是个检验演技的时刻。薛晏天真可爱的大眼睛眨呀眨,“娘说的人是……徐世修徐二哥?”
  
“是啊,晏晏觉得怎么样?”
  
“这怎么好说。娘,这是舅母自己的主张还是……”
  
“我的好乖乖,自然是徐家求了你舅母来的。”
  
徐家求了舅母说亲,也就是说这时徐世修本人的意思。这就算是他承诺过的“父母之命”?薛晏欣喜若狂,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白日里的烦忧统统一扫而光,甚至还暗自庆幸前世死得早,否则哪里去讨这样的……嗯,准夫婿。
  
林氏是个过来人,见女儿面若桃李哪里还能不明白,心下有了考量,“娘觉着世修这孩子是极好,一表人才,心眼不错,还知道上进。而且呀,这徐家门第不及薛家,此事若成你也算低嫁,徐府的人不会难为你。”
  
做父母的总是会设身处地的为儿女着想,旁人听了谁不感动,何况薛晏今日刚经历一番亲情变故,这些话听在她耳中又红了眼眶,她扑进林氏的怀中,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如常,“爹娘对女儿真好。”
  
“傻丫头呀!”林氏慈爱地抚摸着闺女的乌发,“女儿本是娇客,自当千娇百宠于一身。你又是爹娘的小心肝儿,如何能不对你好!”
  
这才是爹娘呀!薛晏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
静院是裴玠起居之所,在齐王府的一众院落中毫不起眼,院子里只有一颗梧桐树,一个石桌,四个石凳而已。梧桐树的新叶还未长出,枝桠上还堆着积雪,风一刮就能卷起雪粒来。在这寒宵深夜,裴玠了无睡意,烫了一壶酒于树下的石凳上自酌自饮。
  
其实他不是睡不着,而是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薛晏的音容笑貌,或怒或嗔,或喜或哀,搅得他无法安睡。
  
怎么会想到她呢?裴玠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是因为当年的小阿晏,那他想到的应该是个垂髫的胖娃娃才是。而且回忆他今日之举实在有些反常。不过是看薛晏抹了几滴泪他的一颗心就跟放在油里炸一样,不惜扯谎也要跟过去一探究竟。平日里的他不是这样子的。
  
众人眼中的齐王世子是个难得稳重的少年人,行事有法进退有度不骄不躁。一提及裴玠,连令天下学子闻风丧胆的冯先生也要赞一句“少年才俊”。今日稳重的才俊不仅扯谎了,还生出来孟浪的想法,归根究底是为了一个姑娘,一个模样不错脾气不好关键本质上还差辈的姑娘。裴玠不是无知少年,静心想想他就知道这异常是源于什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大概从一开始自己对她就不一样吧。每次她出现在视野中,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她。一开始的确是有监视的成分在,后来越了解,就越喜欢,陷得就越深。他也很奇怪,明明就是个疯丫头,看在他眼里就如何这般有趣可爱。这应该就是风月本子上写的“情到浓时,不可溯矣”罢。
  
听说最近薛夫人在张罗着寻女婿。裴玠向来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心意已明,他就要好好合计合计接下来的事情了。
  
他站起来,举杯邀月,清朗的声音自唇边荡漾在齐王府的上空,“维子之尤,获我之心。邂逅相遇,与子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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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节,月色灯山满盛华,香车宝盖隘通衢。每年除了七夕节,今日最得年轻男女的喜爱,因为今夜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上街赏灯,有那两心相悦的男男女女便可趁机寻了月上柳梢的无人之地互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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