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49章


  
“陈常佑,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教你的!为君以贤,为政以德,这些你都忘干净了是不是?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小时候的纯善!”
  
陈常佑翕翕嘴角,惊恐无比的看着薛晏,“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话?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薛晏面如寒冰,“你还有脸问我是谁!我是你姐姐,陈常德!”
  
陈常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你胡说,我姐姐早就没了!”
  
不仅是陈常佑,曾明以及蓄势待发的众位禁卫军都吃了一惊。
  
曾明倒也还好,因为早就有了这个猜测,听到这话并不见惶恐,只是感觉周身冷飕飕的。那些禁卫军就没有那么淡定了,死而复生这种事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了的,先前曾明那一嗓子可以看做困兽之斗,但现在观他们大皇子这模样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七年过去,禁卫军中大多添进了新兵,并没有见过长宁公主,但这不表示他们没有听说过。有一些资历甚老的禁卫总会向他们吹嘘当年长宁公主在世时如何如何,久而久之他们对于这位薄命的公主都心存敬畏。如今公主又活了,他们现在正要奉命杀了公主…天呐!众人无不在纠结是现在投降还是立刻倒下装死。
  
众生万象,薛晏看得心凉。一个死去七年的人还对他们影响这么大,足以见当朝者的无能。
  
她目光转向陈常佑,眸中淡然无波,“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毫无人性。温老大人是朝廷砥柱,撇开这个他还是你的亲外公,父皇说杀你不劝阻也便罢了,竟然还自请监斩……我曾那样苦心教导你,将我未完成的理想与抱负全都系在你身上,你的所作所为不仅让我失望,更愧对于大燕臣民。”
  
“姐姐!”陈常佑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不顾颈上的利剑连滚带爬磨到薛晏脚边,抱住她的双腿哭喊着道:“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姐姐你别生气,别生气!”
  
“我不生气,毕竟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不!不!姐姐你听我说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也想像姐姐这样文治武功样样出奇,可是无论我怎么学父皇都不满意。父皇根本就不喜欢我,更不愿意我插手朝政,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陈常佑越说越崩溃,伏在地上嚎啕不止。
  
薛晏慢慢伸出手,放在孩子的乌黑的发间,轻柔地安抚着他。常佑是独子,父皇怎么可能不喜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如果这位皇子表现得太好,大燕又会出现只知皇子不知君王的情况。说到底还是人心不古。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视线刚好与裴玠撞到一处。又或许是裴玠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裴玠早已把面巾扯下,清隽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宁和。薛晏目光锁住他,心中豁然开朗。
  
齐王府三代皆为难得优秀的男子,在裴氏子弟中堪为一指,却不得不敛起一身风华蛰伏在暗处,只为还大夏一个太平盛世。可见世间不乏品行高洁之士。
  
人心这玩意儿,还是因人而异。
第50章 落定
此情此景,殿内的天师稳不住了。
他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四五年前恰逢其会入了燕帝的眼才一步登天。之所以有了今日之地位,不过是凭着燕帝与陈常佑的重视罢了。现在陈常佑眼看着就要倒戈,唯一的凭仗燕帝又半死不活,他必须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燕帝急火之下已经神志不清了,天师一把将人推到自己身前,拿剑横在他脖子上,阴测测地道:“原来真的是长宁公主,久仰大名。”
  
“父…父皇!”
  
薛晏还没有理会他,陈常佑倒是先看清了殿内的情况。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情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在见到一向标榜为忠君不二的天师挟持着皇帝之时,脑海里的一根弦彻底绷断。
  
这些年来他为讨父皇欢心,对于这位宠臣的话向来言听计从。时至今日,突然复生的长姐、举事造反的曾明还有厮杀殆尽的禁卫,无不昭示着他先前的行径是多么荒诞。他突然醒悟过来,曾几何时他也立志要成为一个像姐姐那样天下敬仰的明主,可是没了姐姐的教导,自己早已在纸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分不清楚忠奸善恶,以至于酿成大祸。
  
他的罪过,理应他来处置。
  
他赤红着双眼,如发疯一般朝宫内撞去,大有同归于尽的意味。
  
裴玠看出其用意,提起衣领把他拦下来。裴玠身量比陈常佑高,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提起,双脚离地。陈常佑拧巴着身子挣扎却徒劳无益。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你快放开我!”
  
“你给我老实点!”薛晏吼了一嗓子,陈常佑便不敢动了。
  
裴玠松手放人,陈常佑乖得像个小鸡仔一样偎到薛晏身边,委屈巴巴地道:“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要杀了他才能赎清我的罪过。”
  
遥远的南方有火光冲天,裴玠心知是袁护带兵攻进了宫城。如果要留下燕帝一命,必须速战速决。
  
薛晏重伤在身,肯定不能叫她再打了,不过裴玠寻思着自己和曾明合力应该有几分胜算,便开口道:“曾统领可愿与我一道捉了此人?”
  
此话正中曾明下怀,“那就有劳这位侠士了。”
  
“裴玠…”薛晏叫住他,劝阻道:“这种事情你大可不必参与。这些日子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我既然来了,总不能看着你一身伤痕还要拼死搏斗。你且安心歇着,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裴玠说完将头一转,看向曾明:“在下莽撞,请统领勿怪。”
  
曾明揖手:“侠士高义,曾明自当鼎力相助。”
  
如此这般达成共识,二人提剑结伴入了殿内。
  
薛晏乍见这样独断专行的裴玠,不由得瞠目结舌,待反应过来二人已与天师厮打在一起。
  
天师本欲以燕帝性命相要挟,熟料裴玠早识破他的用意,进殿就摆出一副“你爱杀不杀与我无关”的样子,甚至持剑向燕帝刺去。天师下意识带着燕帝侧身躲过,这时曾明拿剑一挑一勾,便将燕帝抢过来,但不幸没将人接住,他就撞在一根柱子上,额角撞破了,于性命倒无大碍。
  
薛晏与陈常佑在廊下看得俱是松了一口气。陈常佑觑着薛晏依然凝重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是不是很生气?”
  
“我说了,我不生气。我只是…只是很失望而已。”薛晏语调没有多大的起伏,平静的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刚才说唯有杀了天师才能赎清你的罪过,你可知你犯下的错根本就不是起因于天师。天师的作为不过是给你这些行为找了一个极为可观的借口,是你心志不定,为外界纷扰所乱才步步迷失。”
  
“姐姐…”
  
“你不必多说。”薛晏抬手止住他喋喋不休的忏悔,字字如一把顿刀凌迟着陈常佑,“我知你本性并不坏,可我自北境而来,出了燕北十三城触目皆是饿死的百姓、荒芜的田地与死气沉沉的城镇。你是大燕皇子,生来就有守卫一方山水的责任,可你却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枉顾苍生…一步错,步步皆错,你以为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我…我…”陈常佑跪在地上,默默垂泪,“是我罪该万死。我以为我可以像姐姐一样威震四方万民敬仰,却因为旁人一两句似是而非的恭维就自以为是地觉得天下无敌。父皇不让我理政,我偏要证明给他看,结果听了谗言天下大乱。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常佑终得彻悟,只是这彻悟来得太艰辛、太迟,再想赎罪已是妄念。薛晏俯身亲自扶起他,柔声道:“知错便好。就算已经来不及改过,便用余生去救赎罢。你总归还涉世未深,日后我不在,你跟着你母亲也能将心性移回正道。”
  
“母…母亲?”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母亲温贵妃其实并没有死,她只是诈死脱身而已。至于其中缘由,你不必问我,也不要问她,总归都是些前尘,过去便过去了。”
  
“姐姐是说…我母亲还活着?”当时温兰离宫之时陈常佑还不足岁,这么些年下来对于这个母亲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他幼孤失恃,心里总盼着能有母亲依靠,听了这话虽惊犹喜。
  
“是的。只是温老大人的事…”薛晏踟蹰着,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你,但你我终究姐弟一场,为着这份情义我也会劝劝她。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做一个平头百姓。你放心,新君不会为难你的。”
  
“什么新君!”陈常德才顿悟薛晏话里话外的意思,“姐姐你…你不是要清君侧,你是要覆了我陈家江山!”
  
薛晏听到这话眸中柔意顷刻间消失殆尽,出口铿锵,“覆了陈家江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父子。你以为只要你改过百姓就会原谅你吗?别傻了,你早就没有机会了。我拼死在此一搏,不过是想留你一命罢了。”
  
陈常佑呆望着薛晏,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大燕的启明星会帮着外人来谋反,难道他知错能改还不能当一个好皇帝吗?
  
殿内一声雷动,引得薛晏侧目而视,恰好看见曾明手起剑落,将天师的人头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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