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50章


  
曾明提着首级大步流星走出来,脸上还沾着血滴,仍难掩狂喜。他将首级高高举起,提起内力将声音送出长远,“儿郎们!奸臣首级在此!斩杀妖道,还政清明!”
  
禁卫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雀跃之声遐迩可闻。
  
薛晏心中却并无欣喜,她目光落在南方一派明亮的夜空上,心知接下来还有许多的明争暗斗等着她。
  
“曾统领,你速派人去南宫门告诉护国公大乱已息,他的人们可以撤回了,如果他不肯就继续打。另外避开袁家军让内侍前去宣百官上殿下,不要提关于我的事情。等到百官临宫之际再放袁护入宫。”薛晏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曾明不明所以,但听公主所言不会有错。这是大燕许多人心中的执念。他将天师的狗头随意往阶上一抛,受命而去。
  
裴玠也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向薛晏的目光中满是鼓励,“去吧,做个了结。”
  
“嗯。”薛晏用力点头,“一了百了。”
  
燕帝被裴玠平放在床榻上,但他并没有昏迷,而是睁着眼睛瞪向一步步靠近的薛晏。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动动胳膊都是奢侈,张嘴想说话,只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嘴角也会有口水顺着流下。
  
“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吧。”薛晏跪在榻前,神思戚哀恍惚,“我把你当做父亲,你却将我看成逆犯。实话告诉你,我所看中的从来都不是江山权欲。万民之主如何?布衣百姓又如何?人生于世,情义才是最无价的。”
  
“呵!我做什么和你说这个,你这样的孤家寡人本就是无情无义之辈。也罢,反正我早就不是陈常德了,今日之举不过是为着前世你于我的生养之恩。我救下你一命,从此我就与陈氏、与大燕再无瓜葛。你骂我不孝也好,忤逆也罢,过往云烟已散,你我父女亲情…就此尽了。”
  
薛晏吐出胸口一口郁气,只觉得心中清明无浊。她站起来款款走到御案前,找出一张空白的明黄色绢帛平铺在案上,凝神片刻,提笔于绢帛上落下几行字:
  
“朕观内政,晦明其属,礼乐崩坏,宗庙湮微,实朕之违矣。天纵圣德,朕以寡昧,无枉苍生。闻盖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护国公袁护,德昭日月,功列千秋,此天命所归,岂敢有弗!遂逊于野,以冠易于睿圣。此令既成,布告遐迩。钦此!”
第51章 迷茫
薛晏拿着拟好的诏令走出长阳宫,入目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有种说不清的压抑感扑面而来,摄人心神。
 
陈常佑站在阶上,最先看到薛晏手上拿一抹明黄,心里“咯噔”一下,急冲冲地闯过去,“姐姐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晏有如把玩一件毫不起眼的物件儿一般将诏令拿在手里颠了两下,“是诏令。”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退位诏令。”
  
“为什么!你明明也是陈家女,为什么反要帮着外人!”尽管陈常佑心里十分依赖这个姐姐,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任薛晏覆灭陈氏。
  
他急怒之下伸手去夺诏令,被薛晏侧身开,他身形不稳,晃了晃,滚下台阶。
  
薛晏偏过头去,把诏令递给候在一旁曾明,“待百官上殿之时宣读。”
  
“是。”
  
曾明双手虔诚地将诏令接过来,正欲退下台阶,薛晏及时叫住他,“曾统领且慢。”
  
“公主还有何吩咐?”
  
“今夜长阳宫之变,我不想听见任何关于长宁公主的流言蜚语。曾统领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恕臣愚昧,不知公主此举…所为何意?”
  
薛晏呆默片刻,清寒而疲怠的声音徐缓响起:“去宣旨吧。”
  
宣旨…莫非这一纸诏令有什么玄机?曾明咽下满腹狐疑,依言退去,并挥手带走了满宫的禁卫军。刹那间长阳宫内只余下廊下笔直站着的薛晏、裴玠,落魄爬起身的陈常佑并一地尚未清理的尸体。
  
“佑儿,跟我一起离开皇宫吧。”
  
薛晏抬起染血地手臂,想要牵住陈常佑,却吓得他连连后退,最后被一具尸体绊倒。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可是大燕的长宁公主啊!”陈常佑指着薛晏,哭得声嘶力竭,“这是大燕的江山,陈氏的社稷,怎么能说易就易!你怎么敢这样做!”
  
薛晏叹道:“常佑,你还小,有许多事情还看不明白。江山社稷是离不开黎民百姓的,一国之君并不是主宰,恰恰相反,他受制于万民。人活到我这个份上,所谓忠义已是对事不对人了。如果明知家国腐朽还依然听之任之,不顾百姓死活,这是愚忠。这种人其实是和天师没有什么区别的。”
  
“姐姐,你不能这样做!你真的不能这样做!”陈常佑爬到台阶根上,低声下气地祈求薛晏,”姐姐,我会改的,一定会改好的!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全都听你的!我只求你别将大燕江山易主,这可是我陈氏百年的基业啊!”
  
“我说了,来不及了。是随我出宫,寻个田间乡落就此安家,从此做个平凡人,还是留在宫里等死,你选一个吧。”
  
陈常佑闻言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薛晏只冷眼瞧着,耐心等待他的答案。
  
这是他种下的因,恶果自由他来偿。
~
  
袁护在宫门外等了许久。
  
他在宫中有的是线人,尤其是今晚薛晏孤身入宫他更是不敢大意,听说长阳宫有刺客行刺他便知大事不妙,索性传信于闫烈,决意起事。
  
袁护心里对于薛晏还是有几分防备的。他害怕薛晏入了一趟宫就会反过来剑指袁氏,毕竟这大燕是陈氏的百年基业,皇子常佑又最听她的教导。这种可能一旦成真,那么他这些年的谋划就都付诸东流了。
  
他手指婆娑着枪上朱缨,飞速思考着那内侍的话。
  
曾明派过来传信的太监刚好是他的眼线,那人虽不清楚长阳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隐约听说似乎是长宁公主借尸还魂肃正朝纲,这停战的旨意就是长宁公主下的。
  
这样一来袁护就拿不准薛晏的意思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紧要,左右他人手充足,整个大兴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不怕薛晏翻出什么浪来。他就依言在宫门口静静等着,身后跟着数千精兵。
  
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际有启明星闪烁,亦可遥遥闻得窗禽报晓之声。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走出一行三人。裴玠扶着遍体伤痕的薛晏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陈常佑。
  
看见这位皇子,袁护下意识拧眉,一系列疑问涌入心头。他挎枪迎上去,刚要发问,对上薛晏波澜不兴的眼眸,所有的话就都冻在喉咙里。
  
“袁护,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袁护诧了一瞬,问道:“什么交易?”
  
薛晏神色淡淡,“我知道温兰在你手里,也知道你抓她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在宫里已经给你铺好了路,退位诏令已经交到曾明手上,你可以更加光明正大的站在大燕万民面前。作为交换,我要带走温兰,还有陈常佑。”
  
袁护敛目,似在考虑薛晏话中真假。不可否认,她话中的诱惑太大了,今夜他并未入宫,再加上这样的退位诏令,于天下人面前便摆脱了一个不臣的骂名,这无疑是最好的局面。
  
可是,就是因为太好,袁护忍不住会想这是否是个阴谋。就算他很了解薛晏,于这种事情他也不敢轻信于她。
  
薛晏见袁护沉吟不决,心中又凉了几分,“袁护,我不知道你这样究竟是为了大燕的百姓还是一己私欲,可是我陈常德做事向来无愧于心。我所要求的,不过是为陈氏留下最后的体面。我父皇的样子…以后也就只能躺在床上不事作为,你留他一命也算给自己搏个善名。至于温兰和陈常佑,我保证他们以后只做平民百姓,再不会出现在大兴。”
     
“我答应你。”袁护终于点头。话说出口的那一瞬,他知道往日二十四年的友情已随风散尽了。
  
“袁护,”薛晏上前两步,声音飘忽着像是从天外而来,“我希望你说到做到。无论是对大燕百姓还是我陈氏族人,你日后倘有半分差池……我的眼里是揉不得沙子,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在乎的。”
  
二十四年的交情,袁护再知薛晏不过。他明白这是她对于自己的警告,不过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允诺便不会失信。
  
“常德,你且等着瞧,你我的夙愿终会达成,这个国家一定会再现盛世荣华。”
  
“那么,我就等好了!”
  
“肖嘉。”袁护吩咐道,“把温氏放了,送他们出城。”
  
肖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是明白的,他们国公爷要成事了!他不敢忤逆袁护的打算,拱拱手道:“末将这就去办。“他侧身领路,思忖半晌也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只好道:“几位请跟末将来。”
  
温兰自被抓进大兴就一直被关在护国公府的地牢中。袁护意在让她说明燕帝的暴虐,倒没有给她上刑,只是每日派人前来给她说说陈常佑近年来的光辉事迹,久而久之,温兰便有些撑不住了。但是她还不知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薛晏有没有发现端倪,便咬牙不说。
  
今日她总觉得心神恍惚,小憩一会儿便从梦中惊醒,披衣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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