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杀人实验

第14章


  “外面?”
  “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他说。“我们只知道他就在外面。”
  警长的老婆沉默下来。她把松饼盛到盘子里,端到他面前。她把手搁在警长的肩头。“你看起来很累,”她说。“要上床休息吗?”
  “晚一点吧,”他说。
  她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培根马上就好了,”她说。
  警长咕哝一声。然后,他在那一堆松饼上面倒了枫糖浆,说:“我想他们都死了,蔻拉。那是一场大火,我离开的时候火还在烧。我们束手无策。”
  “可怜的孩子,”她说。
  她站在炉前,看着老公极为疲倦地吃着东西。
  “我试过让他开口说话,”她说着摇了摇头,“可是他一个字也没讲。”
  “也没跟我们开过口,”警长告诉老婆,“光是眼睛瞪着大大的。”
  他看着餐桌,若有所思地嚼着。
  “彷彿连开口都不会似的,”他说。
  那天早上十点过没多久,下了一场大雨-那栋失火的房子发出劈哩啪啦声,嘶嘶作响,变成一座焦黑、冒烟的废墟。
  惠勒警长双眼发红,精疲力竭,动也不动地坐在卡车的驾驶座上,直到雨势稍缓。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呻吟,推开车门,走到地面上。他站在原地,竖起雨衣的衣领,拉下宽边帽的帽缘,贴紧他的脑袋。他绕到这辆有篷的卡车后面。
  “来吧,”他用嘶哑且干涩的嗓子说。他举步维艰地踩过黏泞的泥浆,朝那栋屋子走去。
  前门依旧屹立。惠勒和其他人绕过那扇门,手脚并用,爬过客厅的断垣残壁。警长可以感觉到尚在燃烧的木头飘散出一丝丝的热气,潮湿而闷烧的地毯和装潢衬垫则发出令人鲠喉的恶臭,让他觉得反胃。
  他踩过几本散置在地上、焚毁大半的书,大火烧过的封皮被他这么一踩,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他继续走动,进入走廊,咬着牙透过牙缝吸气,雨水从他的肩上和背后溅落。他心想,但愿他们逃出去了,天哪,但愿他们逃出去了。
  他们没逃过这一劫。夫妻俩还躺在床上,不成人形,烧成两具可怕、焦黑、关节扭曲的脆片。惠勒警长向下俯视这对夫妻的焦尸,面孔紧绷,脸色苍白。
  其中一个人用一枝被雨淋湿的细枝在床垫上戳了戳,戳到了东西。
  “是菸斗,”惠勒听到他的声音压过咚咚的雨声。“八成是吸菸吸到睡着了。”
  “找几条毯子来,”惠勒吩咐其他人。“把他们搬到卡车后面去。”
  其中两个人一言不发转身走开,惠勒听到他们脚步沉重地踩过瓦砾堆离去。
  他无法将视线从霍格.尼尔森教授和他老婆费妮身上移开,那两个人已经被烧焦了,形状怪异,不再是他记忆中那对郎才女貌的夫妻-霍格长得高大壮硕,态度沉着傲慢,费妮的身材修长,有一头红发,脸蛋红嫩-
  警长突然转身,脚步沉重地走过房间,差点就被掉落在地上的横梁给绊倒。
  那个男孩-这下子那个孩子会怎么样?那天是帕尔生平第一次离开这个家。双亲是他生活的世界中心,惠勒知道的就这么多。难怪帕尔脸上出现那种震惊不解的表情。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他的父母亲都死了呢?
  警长穿过客厅,看到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人看着一本一大半被烧黑变色的书。
  “你看这个,”男人说着递过那本书来。
  惠勒瞄了一眼,目光被它的书名所吸引,书名是《未知的心智》。
  他神经紧绷地转身走开。“把书放下!”他厉声说,焦虑地大踏步离开那栋房子。尼尔森夫妇的那副模样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别的。一个疑问。
  帕尔是怎么离开这栋屋子的?
  ※※※
  帕尔醒过来。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些舞动不清的阴影,看了好一会儿。外面在下雨。风刮得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制造幢幢的树影。帕尔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暖烘烘的床中央,吸进肺里面是新鲜的空气,苍白的双颊所接触到的是寒气。
  他们到哪儿去了?帕尔闭上眼睛,想要感觉他们的存在。他们不在屋里。会是在哪里呢?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妈妈的手。帕尔清除掉脑袋里的一切杂念,除了触动记忆的符号。它搁在乌黑柔软的精神深处-苍白、可爱的双手,摸它或被它摸感觉都很柔软,可以将他的心智提升到必要的清醒层次的机制。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就不需要它。自己家里到处都有那双手的感觉。那双手碰过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他们的心意相近。空气中本身似乎充满着它们的意识,充满恒久的关注。
  但是这里没有。他必须让自己爬起来,脱离这个陌生的地方。
  因此,我相信每个孩子天生都具备这种本能。爸爸告诉他的话再次出现,就像张开在妈妈的十指之间那片缀满露珠的蜘蛛网。他把它揭掉。那双手又空下来了,缓缓地摩挲着他黑暗的意念中心。他闭着眼睛,眉宇之间出现线条和纹路,绷得紧紧的下颌毫无血色。意识层面如水般上涨。
  他的感官能力随之自动提高。
  各种声音彷彿一个交织在一起的迷宫-雨声沥沥、飒飒、滴滴、答答,风在空气中和树梢和山形墙的檐口穿梭,屋内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每一种声音都在悄声诉说着转瞬即逝的过程。
  嗅觉扩大成一团充塞整个大脑的气味-木头和羊毛的气味,湿湿的砖头和沙尘的气味,浆洗过的亚麻布的甜味。在绷紧的十指之下,交织的网络变得更为清晰-冷暖、被子的重量,还有起皱的床单刮着皮肤,柔柔细细的挤压。嘴里感觉到冷空气和老房子的味道。至于视觉,只看到那双手。
  寂静,没有回应。以前他从来没等过这么久都没有答覆。通常,答覆都是像潮水般大量涌向他。妈妈的手变得更清楚了。那双手洋溢着生命力。他不知不觉爬得更远。这个底层在替重要的现象做准备。这是爸爸说的。在此以前,他一直都没有越过那个底层。
  上去,上去。彷彿有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把他拉到崇高的高处。敏锐的知觉向高点伸出触角的长须,不顾一切地寻找一个支撑点。那双手开始探入云层。云层散去。
  他似乎飘向被烧得一团黑的家,眼前彷彿落下一层闪闪发亮的蕾丝。他看到前门依然矗立,等着他伸出手去。屋子变得更近了。它被罩在一团轻雾中。近一点,再近一点-
  帕尔,不要。
  他的身体在床上颤抖。脑袋结成冰。房子突然消失了,连同那个恐怖的景象,两具焦黑的尸体躺在-
  帕尔一震而起,瞪着眼,浑身僵硬。意识的混乱隐藏起来。只留下一件事。他知道爸爸妈妈都走了。他知道他们指引睡梦中的他离开那栋屋子。
  即使他们被大火吞噬了。
  ※※※
  那天晚上他们明白帕尔不会讲话。
  他们心想,看不出原因在哪里。他有舌头,喉咙看起来很健康。惠勒要帕尔张开口,检查帕尔的嘴,搞清楚这点。但是,帕尔不讲话。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警长说着,严肃地摇了摇头。时间将近十一点了。帕尔又睡了。
  “哈瑞,到底是怎么回事?”蔻拉一边问,一边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梳着那头深金色的秀发。
  “有几次,法兰克小姐和我尝试说服尼尔森夫妇送那个孩子去上学。”他把裤子搭在椅背上。“答案总是不。这下我明白原因了。”
  她的目光往上,瞄瞄他在镜中的影像。“哈瑞,他八成是哪里有毛病,”她说。
  “嗯,我们可以请史泰格医生帮他做个检查,不过我可不这么想。”
  “可是,他们夫妻是念过大学的人,”蔻拉提出理由。“他们完全没有理由不教他开口。除非有什么原因造成他无法开口。”
  惠勒又一次摇了摇头。
  “蔻拉,他们夫妻都是怪人,”他说。“他们本身就很少开口。彷彿他们出身高贵不屑开口-还是什么的。”他厌烦地哼了一声。“难怪他们不送孩子去上学。”
  他发出一声呻吟,重重地在床上坐下,脱去脚上的靴子和高到小腿肚的袜子。“真是难过的一天,”他嘟囔道。
  “你没在屋里找到什么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身分证件。那栋房子都烧成灰了。除了一堆书,什么也没有,那些书又不能给我们任何线索。”
  “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
  “尼尔森夫妇从不曾在镇上开过赊帐的户头。他们又不是公民,所以那个教授在兵役课也没登记。”
  “啊。”蔻拉盯着自己出现在那面椭圆形梳妆镜中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的视线往下移到梳妆台上那张照片上-大卫九岁那年的样子。她心想,尼尔森家的孩子和大卫长得真像。一样的身高和骨架。也许大卫的发色稍微深了一点,但是-
  “你们会怎么处理他?”她问。
  “还不知道,蔻拉,”他答道。“我想,我们必须等到月底。汤姆.普尔特说,每个月的月底尼尔森夫妇会收到三封信。从欧洲寄来的,他说。我们只能等信来了,回信给信封上面的地址。说不定那孩子在那边有亲戚。”
  “欧洲,”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么远。”
  她老公嘟哝一声,拉开被子,重重地躺到床上。
  “好累,”他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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