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杀人实验

第15章


  他瞪着天花板。“睡觉吧,”他说。
  “再过一会儿。”
  她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梳着头,直到他的鼾声打破了寂静。然后,她静静起身,穿过走廊。
  有一道月光照在那张床上。照着帕尔那双静止不动的小手。蔻拉在阴影里站了很久,看着那双手。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是大卫回到床上躺着。
  ※※※
  是那个声音。
  象是棍棒不断地击打在他的心上,混乱的嘈杂声有节奏而持续地跳动着,侵入他体内。他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沟通,却伤害他的耳朵、约束他的知觉,把外面进来的想法锁在厚厚的墙后,无法跨越。
  有时,在一阵无声之后,他会感觉到墙里出现裂缝;在那短暂的一刻,他可以理解一些零星的片断,但是这样的时刻不常发生-就像动物在两颚闭合之前攫住零碎的食物一样。
  但是,接着那个声音又会开始,起起伏伏,没有节奏,刺耳且令人不快地摩擦着闪亮、鲜活的理解能力的表面,直到它发干,感觉到痛、混乱与困惑为止。
  “帕尔,”她说。
  ※※※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那几封信才寄到。
  “帕尔,他们从不曾跟你谈过话吗?帕尔?”
  他那敏锐的感觉遭到拳击。他那活跃的心智神经遭到揉捏。
  “帕尔,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帕尔?帕尔。”
  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史泰格医生肯定这点。帕尔没有道理不讲话。
  “我们会教你,帕尔。没关系的,宝贝。我们教你。”就像一刀刀划过意识的组织。“帕尔。帕尔。”
  帕尔。帕尔就是他,他可以感觉到。但是听在耳朵里又不一样了,那是一个死气沉沉、令人抑郁的声音,孤零零的,单调乏味,少了存在他脑袋里大量的联想。在他的思维里,他的名字不只是一个个的字母。名字就是他,具备他这个人的每个层面,还有对他本身、他的爸爸和妈妈和他生命的意义。爸爸妈妈召唤他的时候,或是想到他的名字,不只是那个声音所构成的小小硬硬的中心部分。它是交织在一闪而逝的意识中的一切,不受声音的阻碍。
  “帕尔,你知道吗?那是你的名字。帕尔.尼尔森。你知道吗?”
  犹如对赤裸裸的感觉叩打,反覆重击。帕尔。那个声音对他拳打脚踢。帕尔。帕尔。尝试松开他的掌握,把他抛入声音的无底洞。
  “帕尔。试试看,帕尔。跟着我念。帕-尔。帕-尔。”
  他会扭开身子,慌乱地从她身边跑开,蜷缩在她儿子的床边,而她则会跟着他,追到他躲藏的地方。
  接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她会把他抱在怀里,彷彿她明白似的,不开口。宁静之中,不会出现刺耳的声音敲打他的心房。她会轻抚他的头发,吻去他无声的泪水。他会黏着她温暖的身体,他的心智则像只胆怯的动物一样,再度从藏身的地方探头,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所流露出来的理解。那份感觉不需要声音。
  爱,是无言的,没有负担的,美好的。
  那天早上惠勒警长刚要离开家门时,电话响了。他站在玄关,等着蔻拉把电话接起来。
  “哈瑞!”他听到蔻拉喊。“你离开了吗?”
  他回到厨房,从蔻拉手上接过听筒。“我是惠勒,”他对着话筒说。
  “哈瑞,我是汤姆.普尔特,”邮件管理员说。“那些信寄到了。”
  “我马上过去,”惠勒说完,挂断电话。
  “是那些信吗?”他老婆问。
  惠勒点点头。
  “哦,”她说得很小声,惠勒几乎没听到。
  二十分钟后,惠勒踏进邮局,普尔特将那三封信滑过柜台。警长拿起信。
  “瑞士,”他看着邮戳说,“瑞典,德国。”
  “全都在这儿了,”普尔特说,“一如往常。每个月的三十日寄到。”
  “我想,不能把信拆开吧,”惠勒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说行,这点你是知道的,哈瑞,”普尔特回答道。“但是,规定就是规定。你是晓得的。我必须把信退回去,不能拆开。这就是规定。”
  “好吧。”惠勒拿出笔来,把回邮地址抄在手掌上。他把那几封信推回去。“谢了。”
  那天下午四点钟他回到家的时候,蔻拉带着帕尔待在前面的屋里。帕尔的脸上出现困惑的情绪-一股想要取悦的欲望,混合着面对声音扰乱想要逃跑的恐惧。他傍着蔻拉坐在长沙发上,彷彿要哭出来似的。
  “欸,帕尔,”惠勒进屋的时候她说。她伸手搂住这个发抖的孩子。“没什么好怕的,宝贝。”
  她看到她先生。
  “他们到底是怎么对待他的?”她闷闷不乐地说。
  惠勒摇摇头。“不知道,”他说。“但是,他应该去上学的。”
  “像他这个样子,我们不能送他去上学,”她说。
  “在搞清楚状况前,我们不能把他送去任何地方,”惠勒说。“今晚我会写信通知那些人。”
  沉默之中,帕尔感觉到那个女人身上突然爆发一股情绪,他很快地擡起头来看着她的满面愁容。
  痛苦。他感觉到痛苦像血从致命伤口流出来一般,自她身上喷泄而出。
  他们在近乎沉默中吃晚餐,帕尔不断地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那股伤心难过。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啜泣声。沉默持续着,她的心被痛苦剖开来,他开始从中窥见一闪而逝的记忆。他看到另外一个男孩的脸。但是那张脸转着转着,逐渐淡去,在她的念头里面也出现他的脸。这两张脸象是竞争的幽灵一样,相互交叠,彷彿争夺在她心中的地位。
  当她说出:“我想,那几封信你是非写不可”,这时候一切全都消失了,突然被锁在重重黑暗的门后。
  “我非写不可,你是知道的,蔻拉,”惠勒说。
  沉默。再度出现痛苦。当她替帕尔掖被子的时候,帕尔看着她,脸上出现很明显的同情,让蔻拉很快地离开床边,他可以感觉到那一波波哀伤的情绪从他心上掠过,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为止。即使是这样,他也感觉得到那股令人同情的绝望在屋里移动,彷彿隐约有鸟儿在夜里拍翅的声音。
  ※※※
  “你写些什么内容?”她问。
  惠勒从书桌前面回过头来,时间正好是午夜,大厅里的钟敲到第七响。蔻拉走过房间,在他的手肘旁边放下托盘。他伸手去取咖啡壶,刚煮好的咖啡热气腾腾,香气盈鼻。
  “就是把情形告诉他们,”他说,“有关那场大火,尼尔森夫妇的死讯。问对方和这个孩子是否有亲戚关系,或是认识他在欧洲那边的亲戚。”
  “万一他的亲戚不比他的父母亲做得更好呢?”
  “好了,蔻拉,”他一边说一边倒咖啡。“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不关我们的事。”
  她抿紧苍白的嘴唇。
  “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就是我该管的,”她气愤地说。“也许你-”
  她停住口,因为他擡起头来耐心地看着她,他的表情里面没有争论的意思。
  “嗯,”她说着,转身离开他,“这是事实。”
  “这不关我们的事,蔻拉。”惠勒没有看到她的嘴唇在颤动。
  “我想,那就让他继续不讲话喽!继续害怕阴影!”
  她一个回身。“这是不道德的!”她大声叫着,突然爆发出爱与愤怒交杂的情绪。
  “蔻拉,这事非做不可,”他静静地表示。“这是我们的职务所在。”
  “职务。”她以死气沉沉而空洞的声音重复道。
  她并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耳朵里响着哈瑞打鼾响亮的颤动声,眼睛瞪着天花板上跳动的阴影,内心里出现一个场景。
  夏日的午后,屋后的门铃响了。几个男人站在门廊上,约翰.卡本特也在其中,他的怀里抱着一团静止不动的东西,用毯子盖着,沉沉地压着他的身子,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沉默之中,一滴水滴在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木板上-慢慢地、不稳定地,好似快要休克的心脏在跳动。惠勒太太,他在湖里面游泳,然后-
  她在床上发抖,一如当时她也发抖-麻木而无言。身侧那双手皱皱白白的,因记忆中的痛苦而扭曲。这些年来一直在等待,盼望一个孩子再度替她的家带来生气。
  吃早餐的时候,她的眼窝深陷,眼角下垂。她故意发出脚步声在厨房里走动,把蛋和松饼盛到老公的盘子里,倒咖啡,却一声也不吭。
  然后老公亲亲她道过再见,她去站在客厅的窗口,看着他步履维艰地走下小径去开车。他走了老半天以后,她瞪着老公塞进信箱侧面夹口的那三个信封。
  帕尔下楼来的时候,冲着她笑。她亲亲帕尔的脸颊,站到他身后,无言地看着他喝柳橙汁。他的坐姿,拿杯子的样子,是这么的像-
  趁着帕尔吃谷片的时候,她走到外面的信箱处,取走那三封信,换上她写的三封,以防万一她老公问起邮务员,那天早上是否来她家取走那三封信。
  帕尔吃蛋的时候,她下去地下室,把信丢进火炉里。寄到瑞士那封信烧了起来,接着是寄到德国和瑞典的信。她用拨火棒拨了拨,直到残片碎了,像五彩碎纸消失在火舌中为止。
  ※※※
  几个星期过去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意识运转变得愈来愈弱了。
  “帕尔,宝贝,你不懂吗?”那个女人充满耐心与深情的声音说,让他对这个女人又爱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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