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的心事

第三十七章
    方浩醒来时，是凌晨四点来钟。睁开眼，是刺目的白光，方浩眯了一会儿眼，才适应了观察病房里白炽灯的刺眼光线。
    自己的一只手，似乎被人攥着，方浩歪了歪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头顶，不用看这个人的脸，他也知道这是谁。
    坐在病床边椅子上的倪子扬，正歪着脑袋趴在他手臂边，似乎睡着了，一只手还攥着自己的。
    方浩知道自己是被他抱着送到医院里来的，他甚至还记得一路上他被倪子扬抱得很紧，靠在他胸膛前，能清楚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因负重赶路而略显沉重的喘息声。
    虽然一路上没有听到他说一个字，只是紧抱着自己一味向前赶路，但方浩能感觉出，当时这家伙真的很焦急。
    依稀记得在医院的走廊上，他抱着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但那时他实在是太疼了，越是努力想听他在说些什么，越是感觉那声音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方浩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他和他之间，好像已经失去了些什么，以后，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跟他亲昵自然的状态了呢。
    方浩想撤出被攥着的手，但想了想，还是没动，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倪子扬的发质很好，黑黑的，摸上去手心有点儿痒，掌心传来一股暖暖的感觉。
    倪子扬很快因方浩轻抚在头顶的手掌醒了过来，可见他并没有睡实。
    看到方浩醒来，倪子扬一脸惊喜道：“你醒了，还疼吗？”
    还抚在倪子扬头顶的手僵了一下，方浩没想到一向睡觉很死的家伙今天居然这么容易就醒了。
    ‘嗯’了一声，方浩不自然地收回手，刚刚还偏向倪子扬的头，又别扭地转向了另一边。
    倪子扬似乎没注意到方浩突然表现出的这个不自在，关切地问道：“现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你知不知道你都快吓死我了！”
    方浩转过头，看着倪子扬平静道：“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听到方浩的道歉，倪子扬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陌生人一般。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这小子居然跟他说‘对不起’！
    话说方浩跟他发脾气不新鲜，不搭理他也不新鲜，可现在居然跟他开口道歉，口气又是这般客气，不但新鲜，而且很不正常！
    “浩子，别这么跟哥说话，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哥错了，是哥错了还不成吗？”
    方浩依然没什么表情地眨了眨眼，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你错了？你哪儿错了？”
    “是不是这几天我没给你买冰激凌吃，所以你生气了对吗？以后，哥还天天都给你买好不好？”
    方浩的视线，从倪子扬英俊的脸上移向天花板，呆呆地盯了N秒，才开口道：“不用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吃冰激凌了。”
    倪子扬又愣了。“再也不会吃了？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
    “已经吃伤了。”方浩很配合，倪子扬有问，他就有答，而且面色始终很平静。
    然而听到这一句的倪子扬，彻底愣住了。
    吃伤了？他居然能把冰激凌吃伤了？怎么……可能？！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人说话了，良久后，方浩终于将望向天花板的视线移到倪子扬脸上，开口说道：“昨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你一夜没好好睡，一定也累了，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就行，等我回去，我就把昨天的医药费还给你。”
    听到这话，倪子扬顿时像头受伤的小豹子，浑身的毛儿都炸了。“方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跟你算清楚而已。你欠我的钱，已经还清了，我不想也欠着你的。”
    “你、你……好，好！你爱算就算吧，随你便！”说完，倪子扬便怒气冲冲地转身出了观察病房。
    这样的方浩，真的让他感到很陌生，陌生的可怕。
    倪子扬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失去他了，就连他想做个好哥哥的愿望，也正在离他远去。
    倪子扬觉得很委屈，想不明白他和方浩之间究竟怎么了？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出了观察室，倪子扬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走到护士站，告诉她们观察室的病人已经醒了，让她们去看一下，然后，回到观察室门口，却没有再进去，而是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此时有点儿害怕面对突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的方浩，他怕自己会受不了而冲他发脾气。而他，并不想跟方浩发脾气，这辈子都不想。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白色收腰护士服的小护士拿着血压计和体温表来到观察室。
    “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胃还疼吗？”
    方浩轻轻摇头。“不疼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还不行，一会儿等值班大夫过来再看看，你可能还要再来输两天液，来，把胳膊抬起来。”护士利索地打开血压计的盒盖，将绷布缠在方浩的大臂上，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笑眯眯道：“昨天在这儿陪你的是你同学吧，你可没看见他当时吓得那样子呢，脸色比你强不了多少，白的也快跟纸似的了。”将听筒塞进绷布下，戴上听诊器，护士一边捏着血压计，一边又说道：“你们同学关系可真好，昨天他看你手脚冰凉，去我们护士站要了两个空瓶子装了热水来给你捂手捂脚，后来又换了好几次热水，忙活了一晚上。这么年轻就这么会疼人，长得又这么帅，以后嫁给他的女生可有福了。”
    方浩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是光着的，脚底下热乎乎的，应该是踩着热水瓶的缘故。感动的瞬间，在听到护士的最后一句话，方浩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一想到那家伙对自己的这份体贴今后将会转向去对他的老婆，方浩的心，又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
    “好了，血压和心跳都正常。”护士收拾好血压计，并没马上出去，又问道：“你是这附近大学的学生吧，今天是周五，你们应该还有课吧，不行就让你同学在旁边那张床上睡一会儿，要不然一会儿去上课该犯困了。”
    方浩有点儿失落地说道：“他已经走了。”
    “啊？没有啊，刚才还看他在走廊里坐着呢。”
    方浩：“？！”
    护士走到门口向外探头看了看，“喂，这位同学，你到屋里来睡一会儿吧，今天你们运气好，观察室里就你同学一个病人。”
    心情极度烦乱的倪子扬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在这儿坐会儿就成。”
    护士抱着血压计走出来。“你同学都醒了，进去陪他说说话也行啊。”
    倪子扬被她说得无奈，只得起身又进了观察室。
    方浩：“……”
    倪子扬：“……”
    方浩：“你怎么没走？”
    倪子扬：“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回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方浩：“……”
    方浩：“奶奶昨天晚上来电话了没有？”
    倪子扬：“来了，我说你洗澡呢，没敢告诉她你在医院呢。”
    方浩：“嗯。”
    倪子扬：“……”
    时间在两人时断时续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话中，慢慢流逝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倪子扬从来没有觉得跟方浩聊天这么费劲过，方浩对他说话时的疏离语气与神色，让他心里感觉十分难过。
    他跟方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他不禁又在心里向自己这样问道。
    他曾一度为方浩只肯跟他一个人亲近而十分开心，可现在，他在方浩面前，也要变成其他人了么？
    突然觉得病房里的白炽灯格外晃眼，无所事事的倪子扬走到门边把灯关掉。然而他刚关上走回来，一个大夫摸样的人戴着大口罩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才来给方浩测量血压的那个护士。
    【啪~】
    白炽灯的开关又被打开。
    倪子扬：“……”
    大夫来在方浩的病床前，掀开被子在他小腹上轻轻按了按，又问方浩有什么疼痛反应没有，方浩摇了摇头。
    “年轻人以后别再这么贪凉，这回算你运气好，送来的也挺及时，要不然，你就遭罪去吧。行了，等天亮了就可以回去了。”
    大夫把被子再重新给方浩盖上，看向倪子扬，把他当做是方浩的家属，交代他回去后这几天千万不能让病人再吃什么凉的东西，饭菜也要尽量吃些清淡好消化的。又说病人还要再输两天液，要是学校的医务室能输，就不用再往医院跑了，回头拿药的时候，他给开个单子在学校里输液也成。
    倪子扬想了想，第二天是周末，也不知道学校能不能输，为了以防万一，他干脆替方浩做主说还是来医院输液得了，反正离得也不算远。大夫点了点头，让倪子扬跟着他出去开单子拿药。
    不一会儿，倪子扬拿着一袋子输液的药回来，见方浩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赶紧走过去。“起来干嘛？时间还早，再躺会儿吧。”
    方浩摇了摇头。“不想躺了，老躺着头晕。”
    放下手里的药，倪子扬将枕头帮方浩在他身后垫了垫，好让他靠得再舒服点儿，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道：“等中午给奶奶打个电话，就说学校周末有活动，咱就别回去了，她要是看见你这样，又得担心半天。”
    方浩靠着床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倪子扬的主意。
    接下来，便没有人再开口讲话，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第一次出现这种相对无言的冷场局面。
    这要是放在以前，倪子扬肯定会赖着让方浩挪过去一点儿，他会毫不客气地跟方浩挤在一张床上小憩一会儿，不过现在，他不会了。
    此时，他在这个有些陌生的方浩面前似乎很难再做出像以往那样跟他耍赖撒娇的嘴脸来。
    静静的病房里，两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儿出神，一时倒也不觉得尴尬。
    外面的天色终于大亮，才六点半左右，医院的走廊里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
    方浩要下床，倪子扬要过去扶他，却因方浩淡淡的一句“我自己行”的话而又放下了手。
    “我袜子呢？”方浩在床上踅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袜子，不禁开口问道。
    倪子扬赶忙从方浩脚底的被子下面拿出一个套着白色毛巾袜的瓶状东西。
    方浩：“？！”
    “哦，昨天你脚特凉，我拿热水瓶给你捂脚来着，不过瓶子里的水太热，我怕烫着你，就拿你袜子把瓶子套起来了。”倪子扬很快把套在瓶子上的袜子拿下来，递到了方浩手里。“还能穿吗？是不是给撑变形了？其实本来想用我的袜子来着，可昨天跑了半天，肯定出了好多汗，怕万一臭得冒烟儿熏着你，就没敢脱。”
    方浩正低头穿袜子，听到倪子扬这最后一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嫌弃这家伙臭呢，倪子扬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这世上唯一最好的。
    袜子，还带着热水的余温，穿在脚上很舒服。不知怎么，方浩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儿模糊起来，于是借着低头穿鞋的时间，赶紧将眼中氤氲起的水汽眨干。
    走出医院，外面马路上的车已经多了起来，上班上学的人们都已经陆续从家里出来，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个时间，很不好打车，方浩只是看了眼满是车辆的马路上，没看到有空的出租车，便不再等着，转身上了便道往学校的方向慢慢走，倪子扬紧跟在他身后。
    方浩的身体还有点儿虚，因此走得不快，倪子扬想说要背着他走，但考虑到这小子刚才在医院里对自己的疏离态度，料想说出来也是遭拒，便干脆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跟着他的节奏慢慢向前走。
    偶尔，倪子扬会偷偷去看一眼他身边方浩的侧脸，好几次想开口对他说一句：“浩子，我们谈谈吧！”他真的有点儿受不了突然跟方浩产生出的这种生分感，他甚至冲动地想干脆把自己心底最隐秘的那份感情向他坦白出来，然而，当他一看到方浩紧绷的下巴和微蹙着的眉头，倪子扬瞬间就又没了底气。
    于是在深深鄙视自己的同时，倪子扬不禁在心里仰天咆哮：妈的，难道说怕老婆这事儿也带遗传的？！
    向前又走了一百来米，倪子扬终于开口。“浩子？肚子饿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喝点儿粥什么的？”
    方浩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道：“那就去吧。”看见不远处有一家KFC，方浩便朝着那里走去，他知道倪子扬最喜欢吃KFC的辣鸡翅和新奥尔良烤鸡腿堡。
    倪子扬拉住方浩。“浩子？你不是不喜欢喝他们家的粥吗，那里没什么你现在能吃的东西。”
    “嗯，我现在不太想吃东西，只想喝杯热柚子茶。”
    倪子扬听了，这才跟着方浩一起进了KFC。
    这个时间，KFC里的人并不是很多，方浩到二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倪子扬很快端着满满一餐盘的东西上来，除了蜂蜜柚子茶，他还是给方浩买了份皮蛋瘦肉粥。
    倪子扬将柚子茶和粥都放在方浩面前，“凑合吃点吧，要不胃空着也难受。”
    “嗯。”方浩拿过柚子茶，没动那份粥。他现在真的什么也不想吃，之所以来这里，主要是不想倪子扬跟他一起饿着肚子。
    见倪子扬吃得狼吞虎咽连头都不带抬的，方浩不觉问道：“昨天晚上没吃晚饭？”
    倪子扬抬起头。“嗯，本来一直等你来着，后来乔向东饿得受不了，就让我给你发了短信，告诉你我们在哪个餐厅，让你回来直接找我们去。”低头又咬了一大口汉堡，倪子扬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嚼着，一边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大口，接着说道：“箫乐来电话的时候，我们刚进餐厅坐下，还没来得及点菜呢。”说完，便又闷头吃了起来不再开口。
    方浩听了，也没再说话。
    柚子茶有点儿甜，方浩只喝了一口便不再喝了，于是无事可做的他，一只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埋头狼吞虎咽的人发呆。
    一连三个汉堡吃进肚，感觉有些满足的倪子扬终于从桌上又抬起头，将杯子里剩余的可乐拿起来一饮而尽，拿起纸巾胡乱抹了把嘴，随后看向方浩以一种爱谁谁的口气说道：“浩子，我……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