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的心事

第四十一章
    倪爸爸为了儿子来着方便，特意选了家离Z大比较近的餐厅，又为了跟儿子说话方便，专门要了个单间。
    当倪子扬六点四十左右赶到的时候，一进门，从满屋子呛鼻的烟味儿和老爸面前烟灰缸里的烟头儿数量来看，马上知道他不但已经在这儿等了自己不少时间，而且一定还有什么烦心的心事儿，要不然他不会抽这么多烟。
    “您怎么抽这么多烟啊，这要是我妈在，您这么抽一个试试！”倪子扬被呛得咳嗽了一声，皱着眉抬起胳膊在空中用力挥了两下满室的烟雾，好像手臂挥这么两下，就能将这些呛鼻的烟都驱散掉一样。
    见儿子终于到了，倪爸爸赶紧将手里未燃尽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对倪子扬说道：“开一会儿门吧，等烟散散再关。菜我已经点了，都是你喜欢吃的，一会儿你看看还要再加点儿什么不。”
    倪子扬拉开一把椅子，在倪爸爸对面坐下。“不用了，今天中午回家吃的，奶奶做了一桌子菜，还不太饿呢。”
    倪爸爸点点头，对跟在倪子扬身后进来的服务员道：“那就开始上菜吧，一会儿先把酒拿上来。”
    服务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倪爸爸又对倪子扬说道：“平时你妈妈管着，咱爷俩也不能好好喝上一杯，今儿你妈不在，陪爸爸好好喝两杯。”
    这要是以前，倪子扬听到老爸这么说，肯定眉开眼笑的，可现在因为心里有了某些想法，不觉皱眉道：“爸，您今天怎么跟我妈说的？她知道咱俩在一块儿呢吗？”
    “我跟她说今天要跟客户吃饭，晚上会晚点儿回去，你不用担心。”
    “哦……”倪子扬垂下眼帘，将眼中冒出的不爽之色遮住，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块白色湿毛巾，打开来慢慢擦了擦手，才慢吞吞地开口说道：“爸，您是不是……以前也老这么骗我妈啊？”
    倪爸爸没回答，而是又伸手去拿烟盒。
    “爸，别再抽了！”倪子扬很快起身，伸出胳膊抢先一步将放在桌上的‘小熊猫’抓在手里。“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倪子扬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上菜的男服务员端着两盘凉菜进来放在桌上后很快退出房间，另一名女服务员手里拿着瓶青花瓷的红星二锅头，打开后分别给倪爸爸和倪子扬面前的小酒盅满上，然后也退了出去，随手把包间门也关上了。
    倪爸爸拿起桌上的酒盅，对倪子扬说道：“来，咱爷俩先喝一个。”说完，率先仰脖将杯子里的白酒一口干了，这才伸出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看到老爸这副架势，倪子扬的心不知怎么突然沉重起来，他没动桌上的酒盅，盯着老爸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爸，您是不是要跟我妈离婚？”
    倪爸爸愣了一下。“啊？我干嘛要跟你妈离婚？”
    倪子扬一看自己老爸这个表情不似作假，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只要不是这事儿，其他的，在他眼里就都不是事儿了。
    “哦，不是就好，我以为前阵子我妈说你有外遇那事儿是真的呢！”
    倪爸爸听了，伸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没接儿子这话茬儿。
    心情好转起来的倪子扬拿起桌上的酒瓶，起身给老爸的空酒杯里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来跟倪爸爸的碰了一下，露出进来后的第一个笑脸道：“爸，我敬您一杯，这杯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也仰脖喝了下去。
    辛辣的白酒滑过喉咙，嗓子马上像着了火似的，倪子扬咧着嘴赶紧拿起筷子也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嘶~~这酒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啊。”顺手抄起桌上的酒瓶子一看度数，惊了。
    52度！擦，怪不得劲儿这么足！
    然而那股子初入口中的辛辣劲儿一过，满口都是白酒特有的一股醇香劲儿，令人回味无穷。
    倪爸爸看儿子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笑了。“慢点儿喝，今儿咱爷俩不着急。”
    倪子扬这才又想起正题来。“对了，爸，您今天把我一个人叫来干嘛？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啊。”
    好巧不巧的，每当倪子扬一问到关键问题，身后包间门就又被人推开了，上菜的男服务生又送进两盘菜来，然后出去。
    倪爸爸拿筷子指着菜说道：“先吃菜，咱边吃边聊。来，儿子，尝尝他们这儿做的这个布衣盐酸菜鱼，听说是他们店的招牌菜，你尝尝怎么样？”
    倪子扬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被切得薄薄的鱼片，吃进嘴里，口感滑嫩，味道很足，确实不错，于是又伸手挑了块大片儿的鱼片夹起来放在倪爸爸面前的盘子里。“味道挺好的，您也尝尝，等下回我带浩子也来尝尝。”
    倪爸爸将儿子夹过来的鱼片送进嘴里，抬头问道：“对了，你现在跟小浩在一个宿舍？”
    倪子扬点了点头，倪爸爸又道：“学校的生活习惯了吗？食堂的饭菜怎么样？”
    ……
    话题，不着痕迹地被倪爸爸引到了倪子扬的大学生活上，爷俩儿就这么吃着、喝着，随意地闲聊着。
    倪子扬现在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果然是自己多想了，老爸就是想单独跟自己聊聊天儿而已，话说他们俩父子这种单独在一起吃饭聊天儿的机会还真不多，老爸平时太忙了。
    当学校的事儿聊得差不多了，倪爸爸突然开口问道：“有女朋友了吗？”
    倪子扬一愣，很快摇了摇头道：“没，着什么急啊，我这不还小呢吗。”
    倪爸爸笑了。“有了也不用瞒着我跟你妈，你们这个岁数，正是能折腾的时候，我就是在大学里认识你妈妈的。”
    倪子扬也笑了，自己老爸老妈的那点儿情史，他已经从她老妈那儿听说过好几遍了，老妈一得意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当年这点儿风光的情史拿出来暴一暴，顺便再糗一糗他的老爸，据说当年是自己老爸先追的老妈，
    “爸，我现在是真没有呢，您也知道，现在找女朋友也是瞎掰，等到毕业的时候，有几对儿能成的啊，像您跟我妈这样儿的毕竟是少数，我也就不瞎耽误功夫浪费感情了，回头等毕了业也再说吧。不过我要是一旦把人领回去，那可就是我认准了的媳妇儿了，肯定是非他莫娶，到时候您跟我妈就算看着不满意，也不能拦着。”
    在这一点上，倪子扬已经和方浩达成了共识，在毕业前，两人并不准备将关系在自己家人面前曝光，等毕业以后，找到工作，有了能独立生存的经济能力再说，到时候要是他们都不同意，大不了出去自己过。
    瞧瞧这俩混小子，为自己盘算的还挺周全。
    倪爸爸听了儿子的话后呵呵笑道：“臭小子，现在就开始给自己铺路，不过爸爸要先提醒你一句，如果有了合适的女朋友，结婚前注意点儿，别随随便便让人家姑娘怀孕，做流产很伤身体的。”
    “我才不会呢。”倪子扬红了红脸，心说就算他想让那小子怀孕，他也怀不上啊，这一点他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担心的，反而是怎么才能把人最终给搞定，让他成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媳妇儿。
    倪爸爸自然不知道儿子这时候正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人给拐上床，看他脸红，只道是孩子年轻，听到这个不好意思了，于是又打趣他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估计以后你也是个怕老婆的。”
    倪子扬嘿嘿傻笑了两声，好强地为自己争辩道：“我才不会跟您似的呢，见了我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您说您干嘛那么怕我妈啊，她又不能真吃了你。”
    倪爸爸温柔地笑了笑。“不是怕她，是爱她。”
    听到这话，倪子扬心里一震，怔怔地看向正笑得极其温柔的倪爸爸。
    原来……如此！原来不是怕，而是爱……
    不知想到了了什么，倪子扬的脸上，情不自禁地也露出一个十分柔和的笑来。
    然而，倪爸爸的笑容很快变得有些落寞起来。“扬扬，以后……要是爸爸万一有什么事儿，你一定要替爸爸照顾好你妈妈。”
    什么？！
    听到这句话，倪子扬的心咯噔一下。“您……您会有什么事儿？是不是您的身体……”难道老爸得了什么绝症？
    想到这里，倪子扬不由认真打量起老爸的脸色来，发现他比以前确实感觉憔悴了不少，于是一颗心马上提了起来。
    “没，爸爸的身体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来，给爸爸一支烟。”倪爸爸先向倪子扬摆了摆手，继而又伸伸手。
    倪子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手边的烟盒递了过去。
    倪爸爸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里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眯着眼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将吸进口中的烟雾缓缓吐出，神情有点儿严肃地又开口说道：“扬扬，你已经大了，有些事，爸爸不想瞒着你。”
    听到老爸这句话，令倪子扬之前在电影院里曾升起的那股不好的预感马上又涌了出来，于是他紧抿着双唇不答话，干脆静静地听老爸把话继续说下去。
    倪爸爸好像有点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说，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最后决定干脆直来直去。
    “扬扬，爸爸……在十几年前，做了一件十分对不起你和你妈妈的事。那是……在Y省出差的时候，工作完了临回B市前，下属单位给我们送行，那时候我的酒力不行，很快就被灌趴下了，后来醒过来的时候……爸爸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说到这里，倪爸爸又抽了口烟。对面的倪子扬，则斜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老爸，一脸果然如此的鄙视神情。
    倪爸爸吐了口烟，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不需要跟你说这么详细，不管怎么解释，都是爸爸做错了。那时候我以为这事儿过了也就完了，没想到半年后我再去Y省出差，小柔……哦，就是那个女人，她是爸爸下属单位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来到我住的饭店，说她怀了我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倪子扬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箫乐曾经跟他提起过的那个长得酷似他的男孩儿……不！不可能！
    这下，他没等爸爸再继续说下去，突然开口打断道：“你不会让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对吗！”
    倪爸爸苦笑了一下，“我当然不想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当时也劝动了她把孩子做掉。不过那时候孩子已经快五个月大了，引产很麻烦，我从同事那儿借了五万块钱给她，算是对她的一点儿补偿。”
    五万块钱，在十几年前，不算是小数目了。倪子扬知道自己老爸手里一向没什么活钱，钱都是由老妈控制着，所以老爸以后要还给他同事这笔钱，应该是费了不少力气。
    听到孩子没有出世，倪子扬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倪爸爸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双眼马上睁圆了。
    “那次出差，我在Y省只停留四天，所以只能陪着小柔住进医院，没有时间留下陪她手术。事情就这么又过了半年，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可没想到后来她又给我打电话说……”
    倪爸爸的话没说完，倪子扬已经猜到了结果，忍不住开口又打断道：“就算那个孩子生下来了，您怎么能确定就是您的？您不是就跟她睡了一个晚上吗！”
    这命中率也太高了吧！
    “是的，我确实怀疑过，不过后来我亲自去了趟Y省，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说到这里，倪爸爸又苦笑了一下。“其实就算不做亲子鉴定，我一看也知道那一定会是我儿子，他跟你小时候长得特别像，现在长大了，也跟你非常像。”
    倪子扬突然有种想掀桌的冲动。“那您现在跟我说这些，究竟什么意思？您不是说不会和我妈离婚吗？”
    倪爸爸将手中的烟掐灭，果断道：“我从没想过要跟你妈妈离婚，也绝不会跟你妈妈离婚！”
    倪子扬怔了怔。“那您……”
    “这么多年来，小柔一直试图想把事儿闹到你妈妈面前，逼我离婚，不过都被我拿钱压住了。”说完，倪爸爸的手又向烟盒摸去，倪子扬这次没有去阻止。不是他不想阻止，而是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忽视了老爸此时的举动，他的脑子里，正在想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拿钱压住？您、您哪儿来的钱？”
    听到儿子的质问，倪爸爸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将香烟叼进嘴里，拿着火机凑到嘴边点烟。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只拿着火机正在点烟的手，似乎在微微地发抖。
    倪子扬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老爸，结巴道：“爸……您、您不会……”
    倪爸爸终于将香烟点着，吸了一口，缓缓道：“最近这笔，数额有点儿大，国庆节的时候，她带着小辉来找我，说只要给她这笔钱，她和孩子就不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倪子扬顿时怒了。“爸，您怎么可以这样，您这是违法知道吗！再说了，您就让她闹到我妈那儿又怎么了？您要是不愿意跟她结婚，她闹到哪儿也没用啊。”说到这里，倪子扬的眼中又露出一丝鄙夷来。“爸，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您不会是一直吊着人家给人家许愿来着吧？您这样，还好意思说爱我妈？”
    倪爸爸一脸认真道：“我从来没有给她许过任何愿，而且跟她也只是酒醉之后稀里糊涂地上过那一次床！不错，最初我去Y省出差时，小柔确实对我表示过好感，但我很明确地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而且很爱你的妈妈。可那次送行宴酒醉后，我连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我房间的，甚至还跟她做了那样的事，直到后来生下小辉，我也曾非常清楚地跟她谈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跟你妈妈离婚而娶她。最初的一两年，她说她不后悔为我生下一个孩子，并且愿意独身一辈子将小辉抚养成人。那时候，我念她一个未婚妈妈带着孩子不容易，就时不常的给她汇些钱过去，毕竟那个孩子也是我儿子，我不能不管他。”说着，倪爸爸吸了口烟继续道：“可是后来，她就变了，如果我不按照她说的金额把钱汇过去，她就威胁我要闹到家里来，不但要让你妈妈知道，而且还要到我单位里来闹，我是真没办法了，你也知道你妈妈的脾气，到时候就算我不想跟她离婚，她要是知道这事，也不会再跟我过下去了。你妈妈外表看着虽然挺强的，其实她心里脆弱着呢，要是真离婚这么简单我倒还不太怕，我就怕你妈妈回头钻牛角尖儿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说到这里，倪爸爸顿了顿，深深吸了口烟，半天后才继续说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最近纪检委正全国范围的查贪污受贿，如果爸爸……”
    倪子扬急急地打断倪爸爸道：“爸，你收了多少钱，咱都还回去不行吗？”
    倪爸爸苦笑着吸了口烟，摇了摇头。
    倪子扬咬牙。“要是家里存款不够，咱……就把房子卖了，要是还不够，咱就去借！”
    “傻话，房子卖了，你跟你妈妈住哪儿去？其实，房子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转到你小叔名下了。”倪爸爸的眼神，此刻有点儿无奈的自暴自弃。
    倪子扬有点儿吃惊地看着老爸，想不到他那么早就开始给自己留后路了。
    “不用吃惊，这件事我早就告诉你小叔了，把房子转到他的名下，我是怕万一事发，法院会把房子没收，害你跟你妈没地方住。其实一开始，我收的并不多，但这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一旦被人抓到把柄，以后就算后悔不想收都不行了，所以……爸爸就这么一路错了下来，越错越大。但这些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不能让你和你妈妈跟我一起背着，今天把这些都告诉你，一来是爸爸瞒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瞒下去了，我曾经做过的错事，也该到要遭报应的那一天了；二来是如果爸爸真有什么事儿，爸爸要拜托你替我照顾好你妈妈，我……”
    不等倪爸爸说完，倪子扬噌的一下站起来。“爸，你要是自首呢？自首是不是就可以判得轻一点儿？”
    倪爸爸又摇了摇头。“我的罪，已经够死刑了，现在能撑一天是一天吧，这事儿先别对你妈说，等实在瞒不住再说吧。”
    听到老爸这句话，倪子扬突然感觉天像要塌下来一样。死刑？！居然都够死刑了？爸爸究竟收贿了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