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4 (三)一夕梦会


沪上稀罕的连日来的都是大晴天,宋梦庐的大蒲扇使的更勤了,只恨不能上学也带去。独独到了周六天气忽的又“正常”起来,几声闷雷打下天上便又是阴云滚滚了,雨虽是还不见下,倒更让人心里揣揣地不安生。
    周六照例是只上半天课,顾冉琪与梦庐约好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便回家去了。梦庐被几个同学拽住闲扯耽搁一会儿也准备回去,校门口的黄包车比平日里还多些,大都是不放心这无常的天气来接各家的娇小姐的。梦庐抬头看了看天,好像有几滴雨正落在脸上,用袖口擦了去,梦庐仍是决定快步走回家,想也总不至于倒霉在这十几分钟。
    宋梦庐已要拐进自家巷口了,却听身后轰隆隆的一声惊雷,雨滴从头顶上倾泻而下,倒真像是哪家从楼上洒下来的一盆水,瞬间梦庐从头到脚便湿透了。愣了几秒,梦庐也顾不上别的,只把书包护在身前就拔腿跑了起来,地上已经坑坑洼洼积了些雨水,踏过去就激起一片水花,冰凉凉的雨水直溅到小腿上。
    眼前的事物都已模模糊糊连成了一片,雨滴打在眼皮上直让人睁不开眼。白日里混杂的各种声音也全被这雨一口吞灭,只剩下这倾天盖地的的水声,甚至让人有些耳鸣了,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梦庐却清晰地听见前边儿不远处与自己同样频率的脚步声,一下下踏在水中像是在和梦庐共鸣。使劲撑开眼皮,那与雨水融在一起的背影也像是被打了高光一般显得愈发清晰了。梦庐便跟那前边那人一直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她拐向右快要没了踪影。
    宋梦庐加快脚步,停在自家门口向李宅看过去,又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与她第一次见时一样,随着笨拙沉重的木门一关,就把自己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似的消失了。梦庐仍在心里活动着自己的小心思,猛然间听见陈妈一声吼倒是吓了一跳。
    “我的小姑奶奶,你停在那雨里是要跟谁过不去哟?”
    宋梦庐这才回过神来拔开腿快跑了几部到了自家房檐下,陈妈赶忙把她迎进门来,拽了干毛巾帮她擦着脸蛋和头发。梦庐被擦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直喊“陈妈,倒点儿热水来喝罢,我自己擦自己擦。”陈妈又念叨了两句怎么好淋雨还傻愣愣地站在家门口,这才甩下毛巾去烧热开水。
    陈妈烧了热水回来梦庐已上楼去了,便正好提上整壶水闯进了梦庐的房间。梦庐正在从内到外地换干爽的衣服,正进行到脱完刚要穿上的步骤,猛的听见门吱呀一声响,心跳着实漏了半拍,下意识地直接钻进被子里了。陈妈伺候梦庐喝了热水,转身找盆子想要梦庐再烫烫脚,水倒好后又下楼端了凉水预备调和调和,回来却见床上的大小姐已经闭上眼酣睡着了。
    梦庐一觉醒来窗外仍然是阴沉沉的断不出钟点。旁边闹钟秒针一声声规律的走着倒彻底唤醒了梦庐还不大清楚的脑袋,想起和顾冉琪的约会,梦庐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桌上的闹钟来看,确定时间还不晚这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穿上早已预备好的衣裳,是那件淡绿底色纹着月白暗花的旗袍。
    梦庐的五官足够美了,搭上标准的瓜子脸更是挑不出一丝毛病。因此她倒不喜欢那些太过张扬的衣服花色和款式,她并不需要那些怆俗的东西来吸引别人的注意。梦庐把头发理顺,自己对着镜子盘了个简单的发式,正要挑出几缕头发最后调整一下,忽然觉得眼睛痒痒的,鼻子也跟着发酸,跟着一个大喷嚏正在打在镜子上,眼泪也流出来了。梦庐试着吐出几个音节,好在鼻音并不重嗓子也不疼。
    陈妈许是听见了那一声喷嚏,在楼下就喊道“这下可好,感冒了罢!小祖宗你就哪里都不要去啦!”
    梦庐仍是小孩儿的心性,还是小孩儿中最倔的那一种,听了陈妈让她爽约的话心里是一万个不痛快,故也不答她的话,皱着眉撕了张草纸抹干镜子,重又收拾起头发来。
    外边儿仍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滴,好在已不似刚才那般铺天盖地骇人了,规律地击在向着窗户伸来的枝叶儿上倒也好听。梦庐打理好发式正要下楼去,却听见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像是从自家院外传来的。往外一瞅,正是顾冉琪打着一把漂亮的纸油伞在车外站着,目光交汇,两人都笑着挥了挥手。
    梦庐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地跑下楼,又惹得陈妈一阵儿不满,“哦哟,我的小祖宗,楼梯都要被你踩塌啦!”梦庐拿了门厅放着的伞,此刻已半只脚在门外了,“会早些回来的。”说着,一撑伞便已踏出门口了。
    顾冉琪见梦庐走近了,就收起自己的伞也向前跨了两步,躲在梦庐的伞下,笑嘻嘻地说“这雨真是不赶时候,现在还不见停,幸好来接你,不然真是要坏了我们宋小姐的兴致。”说罢又学着车僮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开了车子的后门要请梦庐上去。
    宋梦庐低下头弯身正要坐进去,却见车里已坐了另一个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看模样像是与梦庐年龄相当,穿戴打扮好像又显得成熟些。一件滚着小荷叶边儿的白衬衫搭上卡其色的马甲,马甲上的扣子并未全合上,只隔着系上了两三粒,底下配着同色系的马裤和黑色的马靴,手里还转着一顶浅色格子布的鸭舌帽。本该是英气的一身打扮,偏偏那人又生了一张娃娃脸,小鼻子小嘴的正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模样儿。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正对梦庐眨着,“快上来,别淋湿了。”语气是大家闺秀般八面玲珑的妥帖,真诚而又不免带着几分世故的训练。
    此人正是顾晓梦,顾冉琪的堂姐。
    待冉琪绕到副驾驶的位置坐定,回过头来才正式给两人做了介绍。顾晓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梦庐,调笑道“果然是‘极漂亮的女同学’”梦庐见这堂姐如此不正经,倒正符合自己的心意,一起插科打诨总好过对着万事都要端着架子的大小姐虚与委蛇强。梦庐便也回了一句“晓梦也果然是明眼人。”一时间车里连带着司机四人都笑开了。
    原来晓梦一早看天上不像前几日万里无云样地晒人,就非要拾起搁置几天未能成行去马场骑马的计划,置好一身装扮去了马场,还未等马出厩大雨便落下来了,只得扫兴地打道回府。刚巧路过冉琪家就想顺便接了她过去,也省的雨天她再派车来接的麻烦。因而冉琪放学后到家没一会儿就迎来了一脸不痛快的顾晓梦。提起要共去的同学,晓梦便说一道儿接去就是了,这才有了这次提早的初见。
    顾晓梦正要命司机开车,却见梦庐正仰头以一个艰难的角度透过车窗瞅着自家对面的二楼,晓梦便也顺着看过去,盯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便拍了梦庐的胳膊一下问道”看什么呢?“梦庐原本也只是习惯性地向那扫一眼,却没见着如往常夜里都能见着的灯光,心下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似的便有些恍然,这才盯着多看了一会儿。被晓梦一拍这才醒过来,现在虽几近黑天,可还不到晚上,想来那屋子里没人在也是正常的。“没什么。”见晓梦一脸不信,冉琪也回过头好奇地看着,梦庐又笑着补上一句“那屋子闹鬼。”
    司机发动了车子,顾冉琪笑骂了一句胡扯便转回身不再搭理后座上的二人了,说是总倒着坐怕会晕车。顾晓梦的余光则透过车窗一直瞥着梦庐方才看的地方,直到那二楼的房间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后来宋梦庐再忆起这段初会,只对和自己一样酩酊大醉、窝在沙发里傻笑着的顾晓梦说了一句话“晓梦,早知如此挂人心……悔不,悔不当初莫相识……”也不知到底说给谁听,又是在劝解谁的。顾晓梦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瘫软地坐在地毯上伏在梦庐耳边,也只说了一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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