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6 (五)云静瑞喜


那边厢宋梦庐仍在回校上魂不守舍地不知想着什么,这边李宁玉已同父亲李豫山及姜家老爷在梅陇镇酒家的包厢里坐定了。
    李宁玉一向话不多,更不知道怎么跟长辈主动挑起话头儿,但逢问必回,脸上挂着的笑虽不免有些僵倒也非因不耐所致,纯粹是因为自己实在不善说客套话而尴尬罢了。姜老爷以自己女儿作比,对李宁玉一波接一波地赞扬又让这尴尬更上了一层。李宁玉心里念着,云静你可快到吧,再说下去我可彻底没词儿应对你爸爸了。
    摆在一侧小几上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暑气散了不少,可偏吹不走姜老爷的怒气。想来这就是所谓“煽风点火”了,姜老爷将手中的折扇重重一合又拍在桌上,正式向李豫山数落起自家不遵礼数的女儿,遂又难免带着几分夸张地作了个揖代姜云静为午约的迟到向李家父女二人道歉。李宁玉端起茶杯小饮了一口,又不露声色地放在桌子正对电扇风口的位置吹着,手臂上本来就带着潮气,这会儿正好被吹出一小片鸡皮疙瘩。
    “伯父也别急着怪云静,一定是学校有事耽搁了。”
    正说着,包厢门已被侍候的小厮推开了。来人正是一脸风风火火的姜云静,一身本该淑女的连衣碎花裙洋装伴着高跟鞋嗒嗒的声音也不安份的晃起了裙摆,云静手里还拿着坠了蕾丝花边儿的白色遮阳帽兀自扇着,丝毫没注意此刻父亲投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姜云静把手里的帽子扔给后边跟着的穿一身格子布旗袍,留着齐刘海儿娃娃头,不甚打眼的丫鬟拿着,这才双手拉起裙子向两侧张开,给李豫山和姜老爷分别行了屈膝礼,口里称呼道“李伯伯,爸爸。”李豫山笑答“我这是该给姜小姐回个吻手礼才对?”姜老爷把头偏去一侧,只道了“一句不伦不类”。
    李宁玉起身拉云静在自己身边儿坐下,附身耳语道“你爸爸可是真生气了。”姜云静将手一摊,只说“学校戏剧社排演,我这还穿着戏服可就来了,迟了?”云静说话的声音不单没见放低,还没心没肺地正好调到屋内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大小。姜老爷一拍桌子,若不是今早刚修了胡子,此刻怕真是要吹起来了“戏戏戏,整天只知道戏!”
    李宁玉拽了拽姜云静的手,云静一嘟嘴,也不再顶撞言语了。
    姜家是苏州有名的商贾大户,极传统的人家,唯独出了姜云静这么一个痴心西洋文学,后而又迷恋话剧表演的特例。姜老爷拗不过云静,又觉得入教会学校怎么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没准还可让云静收收心性,这才勉强应了她的请求送来上海念书,正是李宁玉在的志明女中。云静一入学就加入了话剧社,用Drama老师的话说,她无论脸蛋、身段还是灵性都是好的,唯独念台词上稍差些,对剧本理解不够深。姜云静这才天天围着司职编剧的李宁玉转,让她讲解台词,一来二去饶是李宁玉这样冷淡的人也被姜云静缠地熟稔了。李宁玉没搬家前也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周末有时还带着姜云静和给她陪读的丫鬟林瑞喜回家吃饭。李母之前还从未见过女儿带同学回家,自然高兴她能交到这般程度的好友,故而也待云静和瑞喜极好,给女儿往学校送日常用品的时候也会捎上一份儿给她们。
    姜老爷这次来上海一是不放心云静,来亲自视察情况,二就是感谢李家在上海给她的照顾,不成想姜云静倒是最迟到的一个,其余的无所谓,面子上挂不住是大,做样发了一通火也就罢了。自能说会道的云静一来,一餐饭吃的倒比只有不善言辞的李家父女和过分夸张的姜老爷坐在一处尴尬的时候强上百倍,可说是宾主尽欢了。
    饭闭姜云静拽着李宁玉以要赶回学校为由,又一阵风似的撤离了。临出楼前把帽子从林瑞喜手里接过了,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朝李宁玉说的“你这新戏的女主角可不能晒黑了。”打扮风格各不相同的三人在街上走着,倒真成了一道风景线,投过来的眼光越来越多。姜云静很是享受其中,李宁玉却不习惯,又无处可藏,正巧看见街边儿她们常去的云吞店,就对云静道“瑞喜还没吃饭吧?不如陪她一起进去吃些东西。”
    三人找了熟悉的位置落座,给瑞喜叫了一碗虾仁云吞又喊了三碗酸梅汤。云静喝了口酸梅汤,又嘱咐坐在自己身边的还没动勺子只顾盯着自己看的瑞喜道“快吃,从早上饿到现在这都整整半天了。”见瑞喜往自己嘴里送云吞了,又转而问对面的人“宁玉,学期末的首演你可别又闹别扭,说什么不好意思看自己的作品就不来看。你不到,女主角可是要撂挑子不演了。”
    李宁玉两手转着盛酸梅汤的小碗,好像无处下嘴似的,犹豫着也不见端起来,那褐色的液体在碗里晃来晃去,映得李宁玉的眼睛也水波荡漾似的。
    “瑞喜,我刚接到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通知书,恐怕等不到学期末,就要出发去美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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