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溪之恋

第9章


 
  安阳抬起头来,他又想起了那些个漫长的孤寂冷清的夜晚,吁了口气说: 
  “有啥办法,熬呗。” 
  “瞧你,说起这话,眼泪都出来了。” 
  任玉巧伸手拭去安阳眼角的一滴泪,长叹一声道: 
  “我同你,是一样的呀。十多年里,我这身子,就没一个男人来挨过。” 
  “真的?” 
  “还会假,”玉巧坦诚地说,“不挨、不碰,不等于我不想啊。跟你说,这事情有点怪呢,前几年还熬得住。这些年,就是、就是……” 
  “就是啥子?” 
  “就是刚才敲门的李克全家买进了电视机,知道吗?” 
  “晓得的。” 
  “去看过吗?” 
  “我去得少。” 
  “有空可以去看的,节目好多的。跟你说,农闲时节,我也跟着昌华、昌惠去他家看的。有时候电视上一放那些男女相好的镜头,我的心就毛了,跳得特别凶,半天都缓不过来。不知是咋个回事情,回家孤身一人躺在床上,就会想啊,有时候想得简直要发疯。有一回赶场,昌华忽然不见了,人家指我去街上的录像厅里找,昌华倒不在里头。可我一进去,人家就要收钱。我说我不看录像,是找人,找自家娃娃。找人、找娃娃也要收钱。我心里说,钱都付了,就看一阵吧。哪晓得,正在放的那个录像,净是男女间脱光了躺在床上的那种事……” 
  “你看了?” 
  “看了呀,乌漆墨黑的,总要等人家放完一盘,我才能晓得昌华是不是在里头。这一看,坏了呀,脸红得直发烫直发烧,心头跳得那个凶啊,就如同喝醉了酒,脸上热潮潮的。退不下去不算,晚间躺在床上,看到的东西尽在眼前晃啊。安阳,你想一想,我是个女人呀,刚才,听到我低低地嚎了吗?” 
  安阳想起了她刚才踢蹬的双腿,紧紧地抱着自己,左右晃着脑壳,连声忘情呻唤的模样,点了点头说: 
  “听见了。” 
  “和你,真是十多年里的头一回啊,你没见我出了一身的汗,把新换的垫单都打湿了?” 
  安阳不由伸手过去,捋了捋她被汗黏在额头上的乌发,带了点歉疚说: 
  “我见了。” 
  “这之前,我只有拼命地干活路,忙了田头的忙屋头,忙了屋头的又想着上坡去找点什么可以换钱。男人喊累吃不消的活,我也去干。” 
  任玉巧大睁着一双眼睛,泪花在眼眶里转动着说: 
  “凉水井的老乡都认定了我是要多赚钱,拉扯大两个娃娃。这也是实情,可他们哪里想得到,我就是要累着自己,干得筋疲力尽,黑了一躺下,就能睡着。哦,睡不着的那些夜晚,真难得熬啊!原先猫猫冲寨子上,流传着一首寡妇歌,你听说过吗?”   
  缠溪之恋 六(6)   
  “没得。” 
  “歌里唱的,就是我的生活。不信,我唱给你听。” 
  任玉巧兴致勃勃地抿了一下嘴,舔了舔舌头,低低地唱了起来: 
  想想我的娘, 
  真不该养我这姑娘, 
  二十出头就守空房, 
  越想越心凉。 
  想想我的房, 
  好像冷庙堂, 
  鸳鸯枕头对面摆, 
  背时婚床不留郎。 
  想想我这身, 
  要嫁背骂名, 
  一双娃儿缠住身, 
  就像一个女和尚。 
  想想我自己, 
  没得好福气, 
  活着不如早早死, 
  早死也好早投生。 
  柔柔的、轻轻的歌子唱毕,任玉巧已是泪流满面,两片嘴唇不时地颤动着。 
  安阳一边替她抹泪,一边说: 
  “你这哪是猫猫冲的寡妇歌,我看你唱的就是自家。” 
  “是啰,”玉巧承认道,“我是把古老的寡妇歌,改了几句词。闷愁得喘不过气了,就独自个儿呆在一处,唱几声发泄发泄。” 
  “有一回,我路过你家的田块,听见你唱的。” 
  “真的吗?” 
  “听来好凄惨的。” 
  “那还能好听吗?安阳,屋头有娃娃,感觉苦的时候,我真是连个哭处都没得啊。你细想想,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太阳晒,山风刮。我这张脸,能不黑吗?”说到末了,任玉巧又呜咽起来,抽泣着说,“晒黑了也好,黑了就没男人来缠我。” 
  她终于哭出声来。 
  安阳把她扳躺下来,他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醉人的体味,既温润又甜美。他把脸贴上去,吻着她垂泪的眼睛,又把嘴唇张开,贴在她脸颊上,用自己的唾沫,滋润着她热得烫乎乎的脸颊。 
  任玉巧充满委屈地把自己的泪脸在安阳脸上磨蹭摩挲着,哽咽着说: 
  “当姑娘时,好些姐妹都妒忌地说我,是个晒不黑的俏女子哩。” 
  安阳的嘴凑近她耳畔说: 
  “就是晒黑了,你仍然俏。黑里俏。” 
  一句话,逗得任玉巧破涕为笑: 
  “你这么讨人喜欢,怪不得连昌惠这样的娃娃,都说你好。” 
  安阳申明般道: 
  “我一直把她当个娃娃看待,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现在不是小妹妹了,”任玉巧更正道,“是小侄女。” 
  “轰隆!” 
  一声雷响,跟着又是一阵霹雳,一道火闪急速地扯过,把幽暗的小屋,瞬间映得雪亮。 
  闪电过后,卧房里更显晦暗了。 
  嘈杂喧闹的雨声,下得愈发大了。   
  缠溪之恋 六(7)   
  屋子外头的水沟里,也响起了淌水声。 
  任玉巧坐起身,逮过花布衫往身上套着说: 
  “说着话咋个天就黑了,这会儿啥时辰了?” 
  安阳心中发慌,乖巧地起身穿着衣裳说: 
  “赶场的该回来了吧。” 
  “不会这么快。” 
  任玉巧穿好衣裳,手脚麻利地整理着床铺说: 
  “躲雨,还得躲一阵哩。你耍一阵才走。” 
  安阳提醒说: 
  “外头的东西,你还没收呢。” 
  “收进来也淋湿淋脏了,急个啥?” 
  任玉巧铺完床,又走近他身旁,兴致未尽地紧紧搂着他说: 
  “你再呆一会,让姐好好抱抱你。” 
  安阳感觉得到她抱得很紧、很有力。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未对任玉巧尽到责任,没让她感到快活和满足,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歉疚。 
  他低头久久地吻着任玉巧。 
  卧房里出奇的静。 
  屋外的雨声喧闹地落个不停。 
  从寨路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男女寨邻乡亲的说话声。 
  “赶场的回来了。” 
  安阳警觉地转了转眼珠,慌神地说: 
  “我走了!” 
  “真舍不得你走。”任玉巧一动不动抱紧着他说。 
  “我也是……”安阳点说头。 
  任玉巧把他的身子往后边逮着说: 
  “不要从前头走,就从后头小门出去。” 
  说着,她转过身去,把卧房闩死的小门打开了,一阵雨声扑进屋来。 
  小门外头,是一片蒿竹林。 
  安阳一步跨出小门。 
  任玉巧又一把拉住他,双眼亮灼灼地望着他,小声叮嘱说: 
  “哎,睡觉时惊醒些,得空我去你那里。” 
  说完,两眼睁得大大地瞪着他。 
  安阳回望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几大步拐进了蒿竹林里的小路。竹叶梢梢上的雨水,被他碰撞得纷纷洒落下来。   
  缠溪之恋 七   
  接连几天,安阳都处在惶惑的沮丧之中,稍一空闲下来,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和任玉巧在床上的狼狈情形。 
  一阵阵的疑惑在他脑壳里头盘旋。 
  这会是咋个回事呢,是不是真像有的汉子说的那样,人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就该结婚,婚结得迟了,男人那方面的本事就会减弱? 
  还有人说,单身熬得久了,自慰得多了,也会伤身体,出问题。那就糟了呀。 
  如果真有了病,那还算啥子男子汉哪! 
  而所有这些困惑与不安,又不能和任何人去说,去询问。故而好几天里,安阳的情绪十分低落,经常是闷闷不乐的,沉着一张脸。 
  他很想再找机会和任玉巧在一起,可任玉巧不是一个人,她有儿女,特别是她的女儿李昌惠,对他有过朦朦胧胧的感情。她呢,一个寡妇,也不能悄悄地走进他家里来。 
  安阳心头烦躁极了。 
  其实,安阳内心的猜疑、颓丧和不安都是多余的。没多久的一个清晨,他就向任玉巧证实了,他是个正常的雄壮汉子。 
  他不明白的是,甚至直到今天仍令安阳不能理解的是,对他怀有不同寻常的一份感情的任玉巧,为什么还要把他推到任红锦那里去,执意让他和任红锦去生一个娃娃。 
  她不是也爱他吗? 
  她不是还妒忌吗?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况且是在他刚和她度过了那个难忘的清晨。在离去之前,她几乎是央求他去和任红锦成为相好的。 
  现在想起来,安阳还觉得,那一切都像是场梦,难以言说的情梦……   
  缠溪之恋 八(1)   
  麻雀和小鸟的啁啾把安阳从酣睡中唤醒过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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