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104章


甭多了,再有个一年半载,你也就和您师父齐名了。” 
  听了恭维话,六五子觉得心里受用,端起满满一盅酒倒进了嘴里。 
  “现而今,北京城说相声的也有了十好几位了吧?实话说,他们谁也比不上你们师徒俩。”跑堂的十分饶舌,一张嘴就没完,“就说我们那个街坊吧,艺名叫孙丑子,愣管他那玩艺儿也叫相声,其实,就会裂了瓢哭爹,也不知他哪儿来那么多爹,一天死一个,一天哭一回,就这东西,连我都会。” 
  “孙丑子”三个字如同针一般扎进他的耳朵里,刚压下去的烦恼又顶上来,“他他妈会说个鸡巴毛!你有话,那一套谁都会,除了哑巴。”他似是遇到了知音,指着桌子对面说道:“坐下,咱哥儿俩投缘,喝两盅。” 
  “酒我不成,陪您说会子话成。”堂倌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道:“可说呢,您今儿怎么没上天桥?这早晚,怕是人早就乌泱乌泱的了。噢,我明白了,您是挣了钱了,腰包足了,打算着歇几天,是不是?” 
  六五子红了眼眶,一掌拍到桌子上,“从今往后,我他妈永远不上天桥了!我他妈不给人当徒弟了,爷我改地儿了,我自己个儿单练了!” 
  堂倌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一脸茫然问道:“爷,您这是怎么了?喝高了?不至于呀,半壶还不到就……” 
  “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我哪儿知道我他妈的这是怎么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天擦黑,六五子直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他长到十六岁第一次醉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深深体会了千百年流传下的这一句名言。 
  当他摇摇晃晃走出酒铺时,看到甬路上有一辆骡轿停着,一名一身缁衣的俊俏女子抱着大包小包从一家布店走出来,由他面前经过,急匆匆钻进车轿里。一打照面,他几乎要喊出一句“福晋奶奶”,但他知道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王豁子曾亲口交代给他,郡王府的侧福晋早起刚从宫里回来,下晌又被太后传了进去,估计三五天出不来,要他这阵子暂且不要到府里去,以免惹出什么麻烦。令人称奇的是,这女子与侧福晋奶奶长得简直太像了,无论脸型,无论眉眼,竟让人难以区分。他忽地想起那天偷听到的奕详的话,莫非她就是……正待他欲有所行动时,那骡轿已不见了踪影。 
  他信步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石头胡同南口,远远看着赏春楼门外的那两盏红灯,蓦然间,强烈的欲望便从心头腾起,妈的,不是说我贪声逐色吗,不是说我轻浪浮薄吗?老子今日就再浪一次给你们看看,看谁还能管了老子! 
  这一回他没有了丝毫顾虑,没有了半点犹疑,这一回,他是理直气壮、大摇大摆跨进去的。 
  “去去,这儿没人听你们嚼舌头!”茶壶汉子像轰苍蝇一般挥着手跑过来,“打前回我才知道,你小子敢情是个说相声的,赶紧走着!”   
  欢喜虫儿第三十五章(4)   
  六五子没容他再说别的,起手便给了他一个嘴巴,在他脸上留下了五个着着实实的红指印,“混帐!狗眼看人低!你怎么知道我是上这说相声来了?今儿小爷我是专门上这玩儿的!老鸨子还没说什么,你他妈竟敢跑出来挡横。爷腰里有得是银子,我就不信花不出去!” 
  “哟,爷……”挨了打的茶壶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一面抹着唇边的血一面说道:“不是这意思,今儿来的客人多,赶集似的,一拨连一拨,实在没屋子了……要不,您候一会儿?” 
  “这么说,还是怕我拿不出钱?” 
  “哪儿的话……真的是……” 
  “你干吗蒙我?” 
  “瞧您说的,蒙我爸爸也不敢蒙您呀,真这么回事,今儿生意好得不得了,各间屋全有人占下了,您也就晚来了一会会儿。” 
  “大姑那儿——” 
  “一胖子跟那儿呢,一来就讲好了,包宿。” 
  “又是上回那胖猪?”六五子心里冒出了一股酸水,瞪大了双眼。 
  “可不,专情着呢,还说下月就把大姑赎出去,让她从良呢。” 
  六五子真想立刻就把那胖子从房间里揪出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大姑这几天没少念叨我吧?” 
  “没,说实话,一句没听见。”茶壶往后退了一步。 
  六五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妈的,真应了那句老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见此,茶壶心机一动,吐了口血沫子,拽了他说道:“瞧我这猪脑子,怎么就把她给忘了呢。说起来,这会儿还真有个闲着的姐儿,原是南班子里的头牌,因为那什么……到我们这儿来了,只不过……这几天身子不大干净,可估摸着也该……怕您嗝应,所以……” 
  六五子已觉急不可耐,只以为那女子来了月事,忙问道:“问问,完了就成。我先得问问你,人长得怎么样啊?” 
  茶壶说道:“长相没的挑儿,江浙美女,回头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既这样,就别耗着了,赶紧上楼吧,小爷!” 
  两个人来到二楼,茶壶推开尽头的一间屋门,喊了句:“姑娘,四喜红,见客喽!” 
  六五子探进头朝名叫四喜红的姐儿打量了一番,发现果然是个百里挑一的角色,年龄也不大,只是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 
  “就这位姑娘,成不成?”茶壶叮问一句,“瞧上瞧不上您自己定,省得我回头落埋怨。” 
  六五子大喜过望地骂道:“要不是刚才我那一嘴巴,你丫肯定不把我往这儿引荐。这还不成?忒成了。” 
  此时听四喜红说道:“我还以为没人敢上我屋里来呢,想不到,一来就是个英俊潇洒的小哥,还甭说跟他睡觉,看一眼我就知足。”果然一口侬侬吴语,说着,便牵了六五子的手,把他拉到了床上。 
  茶壶一边揩抹着桌面上的尘土一边打趣道:“姑娘,我跟你说,你别小瞧了这位爷,京城里可有一号,满肚子的笑话,回头办完事儿让他给你说几段,管保让你乐得满炕打滚。” 
  “干吗非得那会儿呀,我这就想听。”四喜红紧挨着六五子坐了,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撒着娇说道:“这都多少天了,一直头晕目眩、胸闷气短的,肠胃也不大好,吃什么都吃不出滋味来,就盼着能有个人逗我笑一回呢。小哥,现在就说好不好嘛。” 
  六五子抬头见茶壶回避了,于是脸贴了脸凑上她的耳边低语道:“就依姐姐你。你既然叫四喜红,我就先给你说个四红、四白、四大蔫吧。我说着,你想着,听听在不在理。” 
  “成,你好乖……”姐儿在他的腮上亲了一口,搂了他躺倒在床上。 
  六五子支起半边身子盯着她的眼说道:“四红是:新漆的庙门、火烧云,大姑娘的骑马布、杀猪的盆。四白是:精白面、雪花糖,妞儿的屁股、塞外的羊。最绝的是这四大蔫:霜打的茄子、老太太的咂儿 ,流了松的鸡巴、卸了任的官儿。” 
  四喜红被逗得咯咯笑起来,连说着“在理,在理”,忍不住在他裆里摸了一把,“既这么说,待会儿我可要仔细瞧瞧,瞧瞧你这东西又是怎样的一个蔫法……” 
  调笑中,六五子看到她的发际间凸起着一片斑点,猩猩红红的像一粒粒高粱米,于是手摸了问道:“这儿怎么了?该不是……” 
  四喜红扒拉开他的手,掩饰道:“还说呢,人家已经好些日子没沾男人的边儿了,成天价火烧火燎的,急得火疙瘩都长出来了……你还傻愣着干吗?快着点吧,人家想要了……” 
  几句娇音昵语将六五子心中的疑虑立时驱赶得干干净净,他三把两下脱了衣服,饿虎似的扑了上去…… 
  臭丫头回到家中已经一整天了,他如同哑了一般,爹妈未叫,一声未吭。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炕上睡觉,隔一阵,便迷迷忽忽地发出几声瘆人的尖叫,凄惨得让人不忍卒听。偶尔醒转过来,便抱着双腿闷着头缩在角落里,小畜似的无助而又可怜。 
  侯氏早已哭干了泪水,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只剩了窄窄的一道缝。孙丑子宛若傻子一般,捶了胸又捶腿,一声长息接了一声短叹。闺女们在地上齐刷刷站成了一排,全都耷拉着脑袋,守灵似的哭丧着脸。爱子失而复得,不仅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相反,却令他们蒙受到一场始料未及的屈辱和苦难。自臭丫头一落生,这个家所有的成员便形成了一个共识:儿子比天大,儿子就是天!如今,天塌了,塌得光光溜溜,塌得一物不存,没有了星辰,没有了太阳,没有了春秋四季,这般,叫他们还怎么喘气,还怎么生存?   
  欢喜虫儿第三十五章(5)   
  整整一天,全家人水米没沾牙,他们已经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干渴,唯有一颗心还存着感觉——失落伴着疼痛。 
  整整一天,孙丑子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我孙丑子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吗?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踹过寡妇门、挖过绝户坟吗?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呀?”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他自己,然而,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不知怎的,侯氏望着丈夫脸上的表情竟生出一丝恐惧,她不敢再往下想,遂强按下心中的酸楚劝道:“他爸,事已至此,咱就往开了想吧,行吗?虽说臭丫头……可他不是活着回来了吗?咱得这么想,万一他要是没了,咱又能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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