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第82章


 
  茹月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笑说:“我倒觉得雨童不过是心眼实,给先生惹不了什么祸,倒是另一个女人嘛,您可千万要防着些。” 
  孔一白当然明白她指的是谁,他心里又何尝不知沈芸的厉害,她十八年来为了敖家费尽心力,如今虽被自己使计逼走,但可以想见,她绝对不会坐视风满楼有危难而不理。偏偏他面对她时,心便狠不下来,那些阴郁憋闷怨毒也会暂时沉压下去,生平有两个女人能使他心生柔情,不再硬铁,一个是沈芸,另一个便是雨童。   
  1、疯狂与劝解(3)   
  若是当年这个女人能下嫁到孔家,他南湖楼何至于败落,他又何至于受这偌多的苦累?孔一白每念到此,都不免嗟叹。近些天,他修炼《落花诀》有了小成,但脾气却越发得暴躁了,不然,以他宠爱雨童的心性,如何会冲她发那么大的火。对胡林没好声气,对茹月厌鄙,都跟这有关联。他曾就此异状询问过方文镜,何以《落花诀》越练到深处,便心潮不定,气血翻涌?方文镜说这是必然征象,只要胸怀宽广,悲天悯人,不去计较个人得失,便可慢慢化解。孔一白当然不相信他这番鬼话,方文镜如此故弄玄虚,无非是想他能放弃报复落花宫和各大书楼的计划,他如何肯上这个套儿? 
  如今局已定,势已成,只待收网了,眼看着多年来的积怨终将泄发,夙愿即将得逞,孔一白心里反觉得空落落的。神情有些恍惚,有些莫名的伤感,多年来背负着仇恨,便如同给心蒙上沉重的外壳,疙疙瘩瘩,而今要慢慢卸了去,便露出里头的柔软来。而所行之事却又都是些险恶阴毒的,自然便与内心的柔弱起了冲突。他感到痛苦怅惘,空虚寂寥,而在如此心境之下,只有去到孤岛上与沈芸相伴,方才安宁恬静些。 
  所以,在安排了茹月带人送雨童乘船去上海后,这天下午孔一白便又赶去了孤岛。人都是需要倾听和理解的,他多想沈芸能真正做个红颜知己,可以向她倾诉心事,求得认同认知,一起分担痛苦分享愉悦。可惜,他如今还只能戴着不同面具跟沈芸说话。 
  今天一到得岛上,便看见沈芸在花丛中伫立,各色的蝴蝶围在身旁翩翩飞舞,她含笑伸展双臂,张开手掌,蝴蝶便落得密麻的一层,直把孔一白看得呆了,不禁叫声芸儿?沈芸笑着冲着他点点头,双臂一扬,蝴蝶便花苞般的炸开了,四下飞散。 
  孔一白待她走出花间,便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沈芸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些古旧的书籍,惊问:“这些孤本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孔一白微笑说:“我让人四处搜集的,想你一个人在这里发闷,便先拿来给你瞧瞧。” 
  沈芸拿起一卷来欣喜地翻看,孔一白在一旁凝视着,看到她高兴,心里也很舒畅,她垂首的姿态何其雅静,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便像是透明的,那眉眼唇齿,发髻衣饰莫不叫人迷醉。 
  他正自痴痴看着,沈芸也意识到什么,抬头见此眼神,叹了口气:“孔一白,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请快些道来。” 
  “你比起前几日来,好像忧伤了很多。” 
  孔一白一愣,“哦?怎见得?”沈芸盯着他说:“你身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忧伤的孔一白,一个是另外的人。孔一白我还熟悉,只是那个人我很恐惧。” 
  孔一白怔怔看着沈芸,她果然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那茹月自以为聪明,会耍手段,可不知尽是些小伎俩,而只有他的芸儿才真正能看穿他的骨头,懂得他的心思。他孔一白视钱财如粪土,所历的女人不在小数,却唯有对她沈芸一人倾心痴迷,看来是没认错。 
  沈芸见他不言不语,只是盯着自己,便把眼光移开了,叹道:“你这样会很痛苦。这苦可是你自己找的。” 
  孔一白恍惚地看着她,微微点头,说句:“多谢赐教!”沈芸展颜一笑,觉得有必要再跟他好好谈谈,便说:“孔兄今天既然来了,芸儿便借你这一席之地,水酒数杯,做个东道如何? 
  ” 
  孔一白听了喜出望外,忙道:“我早就说过,到得这里,你便是主人,孔某能得芸儿相邀,真是倍感荣幸。” 
  于是夕阳下,草坪上,又撑起白伞,又摆上西式的餐桌,女仆又在旁边伺候,只是这次用的苏州菜,太湖野鸡、荷叶粉蒸肉、鸡节豆腐、玉米笋,旁边则温着老酒。远处,落日如金盘,自玛瑙色的云层徐徐下沉,余光染红他们的头脸和衣服,将双双的影子拖长。沈芸给孔一白倒好酒后,端给他,说:“今天咱们改喝绍兴老酒。” 
  孔一白双手接过,笑道,“我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各尽一盅后,又道:“痛快痛快!芸儿,咱们这是第二次能坐在这僻静之处共饮,再无人来打扰,真是我多年的夙愿。我从来没有醉过,今日却已先有了几分醉意。” 
  沈芸微微一笑,“可我不喜欢跟从不醉酒的人喝酒。既然有此酒兴,咱们就先聊聊酒吧。我家酿酒的二哥,你见过吗?” 
  “当然知道,他整日酩酊大醉,没一刻清醒。人道酒中神仙。” 
  沈芸点头道:“我便最爱与他一同饮酒。” 
  “为何?就因为他总在醉意之中?”孔一白饶有兴趣地问。 
  “不,因为他会借酒消愁,借酒忘记很多东西,借酒看清很多俗事。” 
  孔一白咂摸着沈芸话里的意思,叹息道:“这么说来,哪一日我能与此兄喝上一回,便真是享受了。” 
  沈芸却苦笑摇头,“其实你做不到,因为你不可能喝醉。因为你不会忘记名利,你不会消解仇恨。更有一样,你不相信任何人。” 
  孔一白呆住了,避开沈芸的目光,陷入沉思。不错,这正是自己心累的原因,他明白,却从没想过放弃,十八年何等漫长,岂非就盼着那一刻的到临?已吃过太多苦累,便是再添加些又有何妨?   
  1、疯狂与劝解(4)   
  夜幕垂降下来,星月当空,清风送爽,如此良辰美景,与佳人闲谈风月最好,打起机锋来则有些差强人意了。孔一白想到这里,便转开话题,一笑举杯,“来,借这清风明月,与三奶奶共饮美酒,看来,孔某到嘉邺重寻旧梦真是来对了。我在人世间苟活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什么名利浮华,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人情才是弥足珍贵的。你看这明月当空,让我想起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诗句。”便摇头晃脑地吟唱起来,“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芸凝视他如此惺惺作态,目光闪动着,淡然说道:“你何时能真正到了如此境界,便也明白了《落花诀》的真谛。” 
  孔一白心中一凛,警觉地瞪着沈芸,“你说什么?什么《落花诀》?” 
  沈芸微微一笑,也就把话题转开:“讲个故事给你听。东晋的时候有两个好友,在出游的时候一个人无意中说话把另外一人伤了,那人心中十分嫉恨,当时也不表露,在日后却一直伺机报复这个朋友,两人变得越来越痛苦。多少年后直到快要死去,朋友守在身边听他呻吟,终于忍不住问起原由?那人才把出游时他伤自己的事说了出来。朋友听完大吃一惊,说你是多么的愚蠢啊,我不小心伤了你的自尊,该受惩罚的是我,而你心中记着仇恨,你自己这一生倒活得那么痛苦……” 
  孔一白怔怔坐听,思索着点头,“这人是愚蠢了些。” 
  沈芸听他言辞有些松动,心也宽了些,又问:“听雨童说前些天你被人行刺,现在那伤可好些了?” 
  孔一白听她关心起自己的伤势来,有些受宠若惊,“不碍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沈芸却突然把话挑明了:“我师兄既然教会你《落花诀》,怎么还能被谢天伤着?” 
  孔一白吃了一惊,忙放下酒杯瞧着沈芸,悻悻地说:“我不明白三奶奶的意思。你师兄是那大名鼎鼎的方文镜,我又怎能遇到?再说那《落花诀》乃邪门武功,孔某又怎会去学?三奶奶别拿我开玩笑了。” 
  沈芸叹了一声:“错了,是你孔一白拿我开玩笑了,你信誓旦旦地说我不可能是落花宫的人,如何又知道方文镜便是我的师兄?今天我邀你喝酒,便是想你我都能坦诚相待,你何苦还要相骗?” 
  孔一白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掉进了沈芸的圈套,目光闪过一丝恨意,脸色变得铁青。沈芸却又给他满斟了一杯酒,说:“你设下圈套,用尽心计谋害所恨的人。可结果如何,只能加重心里的苦楚,今后连觉都睡不稳,酒也喝不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错,当年是落花宫害了你,敖庄的几个书楼也都曾落井下石。可现在你把我师兄关押起来,把我逼出敖家,也算是扯平了,你还想怎样呢?我劝你就此罢手吧。” 
  孔一白苦笑道:“就此罢手?三奶奶你说得好轻巧啊!” 
  沈芸叹了口气:“孔一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帮子轩改变这里吧,我承认在嘉邺镇你最有力量。只是你的力量用错了。” 
  孔一白抬头瞪着她,眼睛里满是血丝,喘息着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可以让嘉邺变成另外一个样,但绝不是改变它,是毁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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