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世界

第十一节 小镇 终


    “大人,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条狗,拉卡托斯叫我咬谁我就咬谁,我是被迫的。我当时在流浪,有一天无意碰到拉卡托斯。他向我打听夏布利丘的情况,知道我的处境后,要我听他的,按他的意思办。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本意,我是迫不得已,我顶多是个从犯,真正该死的是拉卡托斯。”狄克失声痛哭,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眼睛看着大家,全是求饶的意思。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拉卡托斯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好意收留了你,你就这样害我。”
    “好意?!”狄克冷笑,“说是要带大家全部回到夏布利丘,其实真回去过吗?你要我躲在森林中,向大伙撒谎说是我回夏布利丘疏通打点关系,你却把收取的金币全部克扣了,全不顾我一个人在森林里怎么活,每次还都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你不知道黑森林有多危险吗,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忍你很久了,早就不爽了。这三年多少坏事、脏事、烂事不都是我出面,骂名我背,你躲在后面搂钱。我早就明白了,我就是你的夜壶,撒尿的时候就把夜壶拎出来,撒完尿接着把夜壶踢到床底下去。但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敢甩我,我就敢把一切抖搂出来。”
    “你,你……”拉卡托斯顿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狄克你说什么?!你再说遍!”
    “狄克,我们是叔辈兄弟,你连我都骗!”
    “钱哪里去了……”
    “原来一切都是你们骗我们……”狄克的话顿时在人群中炸了锅,他们顾不得恐惧,把狄克围的密不透风,七嘴八舌的问道。
    “都听我说,我一个一个来,都别挤。”狄克被撕的龇牙咧嘴,油腻腻的衣服也快被抓烂了,他不得不高声喊着,待镇民稍微安静后,他咳嗽两声继续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丢人了。我是被赶出夏布利丘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平时也没个进账的地方。有次欠赌债,被追债的堵,我不敢回家,也没带钱,就潜入领主庄园想捞一笔,但没想到,运气不好,被抓住了。把我吊起来吃了顿鞭子,领主大人说第二天当着乡亲面前,把我绞死。半夜我趁着守卫睡觉,磨断绳子跑了。所以,借我是个胆子我也不敢回夏布利丘。我每次假装去夏布利丘,都是在南边山梁深处一座荒废的木屋中藏着,我们约定好日期在村外接头,领吃的、喝的、用的,每次都是胡巴克和我碰面,我领了粮食再回去继续躲着,直到他们告诉我可以回来了,我就假装从夏布利丘赶回来。”
    “你认得的徽章官,骑士老爷呢?”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记得不!”
    “我离开夏布利丘后,就到处流浪,居无定所,饥一餐,饱一餐的。有次我听说黑森林深处有股强盗,神出鬼没,十分厉害,我就想,我都这样了,还图什么,干脆入伙得了,至少能有肉吃,有酒喝。于是我就进来找强盗,没想到是你们,我想投奔你们,但老彼得不留我。但我无处可去,就在附近游荡,一天胡巴克找到我,他跟我说老彼得死了,如果我听他们的,就让我住在镇上,好好吃好喝。我一听就答应了,后来我回到小镇,按着他们教我的话说了,果然最后把我收留了。”
    “我说的都是他们教我的,我根本不认识徽章官,我和你们一样,他根本不拿正眼瞧我,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不是骑士,全是他们编好了说给我,我在集会上说,他们推波助澜。我猜是做彼得太吃亏,出力得不到实惠,拉卡托斯没意思要学,又怕你们造他的反,所以就拿好话诓骗你们,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经常说,走一步看一步,我想他是没谱,但是你们对这事非常叫真,拆穿了都下不来台。”
    “呸!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又是假话?”
    “天地良心,我句句属实!在巫师老爷面前,我不敢撒谎。”
    “狄克,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旅店老板德巴突然变的激动,“我是真的想离开这里,做梦都想呀。我把灵魂都卖给你们了,就是为了离开这里。我受够这鬼地方了!”
    “我也不想这样。”
    “你当然想这样!”德巴打断他的话,他牵起妻子的手,对着维克多倾诉,“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嘲笑过我的眼神。但是我没有骗你,我的妻子曾经真的是个美人。那时的她身材婀娜多姿,头发又浓又密,眼睛会说话,皮肤能挤出水来,我们在夏布利丘相识相恋,哪段日子真是美妙啊。我的家世代在夏布利丘经营自己的旅店,四面八方的客人在我的店里过夜,我们根本不愁生计。我们结婚时,操办的多风光!可是,领主骑着马来到婚礼现场,他带走我的妻子,他说我妻子的初夜是属于他的,这是他的权利。新婚夜里我独自一个人在野外痛哭、怒吼,可是没有人帮助我,我深恨着这不公平的制度。为了摆脱好色的领主,我们跟着彼得来到这里,没日没夜的劳动。可是,看看我的妻子,她的身材,她的眼睛,她的头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不忍心她跟我受一样的苦。三年前,我终于在小镇开间旅店,我梦魂牵萦的旧业啊。不料生活如此艰难,我的妻子甚至要出卖自己才能勉强度日,我来到这里干什么,既然都一样,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想回去经营我的祖业,领主大人想做就做吧,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我们还彼此相爱。我够了,我怕了,我不敢了,我想回去。我再也不敢了,我对一切都毫无怨言了。”他和妻子相拥而泣。
    “你妻子的头巾,上面不是花纹,”维克多顿了顿,不待他俩情绪稍微平复就说道,“上面绣着的是兰森德尔的经文……”后面的毋庸多言,大家都明白,德巴夫妇顿时止住了哭声。
    “大人,我是受蒙蔽的,这个不是我想要的。”德巴脸色煞白,手忙脚乱的去扯妻子的头巾,一时扯的头发和头巾缠在一起,女人抓住他的手,痛的哇哇大叫。
    “我欺骗了你,在此衷心的向你道歉。但你受了多少好处,你不记得了吗?你也是知情的人,你和大伙透漏过吗?你没有!你还自告奋勇做拉卡托斯的管家,甚至还想去临湖城打前哨。”狄克假争辩道,他巴不得多拖几个人下水。
    “你是条毒蛇,你的话,只有鬼才相信。”
    “我承认我不是好东西,但我是个没本事的坏蛋。我要是真能指挥动下面那票打手,我为什么不赶走拉卡托斯,自己做主子,干嘛非听拉卡托斯的不行?还不是那些人都是他招来的,挂在我名下。他们的恶名都我背了,我每天还得低三下四伺候着他们,我至于吗?”
    “难说,难说,有的人就爱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拉卡托斯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我替他说好话,我有真么贱?!”狄克急了,“我豁出去了,我也不瞒大家。拉卡托斯早就留好退路了,他在临湖城陆续买了一栋大房子,三间店铺,用的这些年收的你们金币,胡巴克操办的。他们是有迁徙的计划,不过就他们几个人,不是回夏布利丘,而是去临湖城。还有当初,约翰的事,我是不主张杀的,但是拉卡托斯坚持要……呃……”
    狄克的话还没有说完,拉卡托斯突然掏出匕首,左手抓住他的衣襟,粗大的关节绷的紧紧地,苍白不带血色;噗的一声轻响,另一只手将刀刺入他的腹腔。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叫喊,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他的血喷涌而出,鲜红的,温湿的血就这么溅了他一身——头上,脸上,身体上,都溅满了他温热的血液。不理会众人的尖叫,狄克上身僵硬,仿佛木偶,脖子粗涨的通红,眼睛凸出,像只鱼的眼睛,死死盯着拉卡托斯的脸。拉卡托斯紧紧贴着他的上半身,身体从腰部变形,仰成一道外弧,顶住了狄克;下颌压在脖子上,嘴巴大大张开,发出‘嗬嗬’的嘶喘声,整只臂膀形成一个夹角向外侧张开,手攥住刀柄,刀的尾部顶在腰间,膝盖微微向前弯曲;僵硬的身体,从脚后跟到后脑勺,从小腿肌肉到胡须丝儿,没有一块地方不在兀自颤动。两人放佛在进行一场角力,浓重短促的鼻息打在对方的脸上,狄克双脚尖高高踮起,红黑的血聚集在脚前,滴在拉卡托斯的靴子上。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突然,狄克猛地挣断了绳子,双手绕着上臂抱住拉卡托斯,拉卡托斯被他的动作吓坏了,右手匕首使劲攒刺他的腹部。狄克张开嘴,嘴裂开到了人类的极限,他口中满是血,就连牙齿鲜红中露出黑黄,上下牙齿和翘起的舌头间粘着黏稠的殷红的唾液,这应经不是人类的嘴巴了,这是地狱涌出的血池。他扬起脑袋努力往后仰起,微微蓄力,猛地砸落到拉卡托斯脖子左侧。卡托斯脖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嚎,右手更加凶狠的击刺,粉红色碎肉,乳白色肠子,暗红的的肝脏,枯黄的食物残渣粘着黑色的凝固的血块和鲜红的血液从他刀刃间缓缓漏出,一点点,一坨坨,血从它们上面淋过,如瀑布从高处坠落;暗红色的固体则缓缓的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啪’落到血泊中,击起无数血花,泛起粼粼光影。“啊,啊”随着狄克发出阵阵低吼,他和拉卡托斯的脖子间突然鲜血迸发,澎湃的血浆冲开狄克的头颅,他高高扬起脑袋,五六英尺高的血柱从拉卡托斯脖子升起,冲向高空,一霎间,喷薄而出的鲜血化成一阵血雨,洒向周围的人群,镇民惊呼着私下躲避,但无济于事,前排围观的居民被淋的满脸是血,个个血头血脑的,只剩下一轮轮浑浊的白眼圈。而狄克和拉卡托斯同时倒在地上,没有了生息,地上的血融在一起,连成一片,分不清倒底是那个人的。
    “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维嘉,他们的眼球我可以吃掉吗?”乌鸦在上空飞舞,它看着地面的尸体说。
    周围的人看着维克多和乌鸦,恐惧、无助、满脸眼泪和鼻涕的看着。
    “不行。”维克多说。
    “好吧,好吧,只是开个玩笑,一群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乌鸦被镇民们的眼光看的不自在,飞回维克多肩膀,“我们做什么。”
    “出发吧,该启程了。”维克多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已经中午了。
    “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玛丽忽然问道。
    “维克多,维克多·索雷尔·德·拉维尔内。”他回答。
    “维克多先生,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先生,你要走了吗?”这时,米考伯站出来问道。
    “是的。”他答道。
    “先生,留下来,帮帮我们吧。你看,我们现在都这幅可怜模样了,请给带我们走一段路吧,我们愿意奉你为主。”他恳求道。
    “你们不是有手有脚,还有能思考的脑袋吗?”他转过身,背着人群,向着南方的道路,“你们总是像藤状植物,喜欢攀附高大的乔木。没有乔木,树藤会死掉,没有了比自己强大的人,我没见过谁会死掉。彼得在时你们依靠彼得,拉卡托斯是个混蛋,但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依然选择依附他。你们不肯受风雨,永远想找依靠,那怕这棵看是大树会怪物,那怕他会吸光你们的养分,榨干你们,你们都无怨无悔。人不付出就不会有收获,没有伴随着伤痛的教训就没有意义,你们的付出不够多,还是你们伤痛不够多,你们到几时才肯醒悟?以后的路你们自己想吧,别人替你们选择的路,迟早有一天你们还会背叛。”
    在小镇的居民的目光中,维克多渐渐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化作一粒模糊的淡青尘埃,慢慢消失在远方氤氲的景色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