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尽苍茫

    雷蒙走得很慢，很吃力。
    深秋阴冷天气，没几步他就一脑门的细汗。
    此时此刻，再没人能阻止他杀死米娜！
    但他看向米娜的眼神更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杀意，没有一点波动，就像人准备随手拍死一只小苍蝇，亦或随脚踢开路边一颗小石子，连投入太多情绪的兴趣都欠奉。
    米娜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忍不住讽刺道：“剧痛清醒剂的滋味儿很特别吧？”
    “终生难忘！”雷蒙直言不讳。
    剧痛清醒剂。
    一种注射后，半小时内会使人浑身神经不断向脑脑中枢传递疼痛信号冲击波，以此干扰中低强度精神念力、脑电波等外来神秘力量的致幻影响，保持自我意识清醒的纳米药物。
    明知道敌手的幻术能力，雷蒙怎么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米娜初见时那个对精神系异能止于凭空想象的外行。
    即使他目前只是个秘武菜鸟，对精神系异能仍然一知半解，但凭着他在武馆的权限，足以接触到一些应对精神系异能的常规手段。
    剧痛清醒剂便是其中最惠而不费的一种。
    就像人昏昏欲睡时，狠掐一下大腿就会清醒片刻，剧痛清醒剂正是将这种原理利用到了极致，从而免疫绝大多数中低层次的幻术攻击。
    唯一的缺点就是，剧痛会扰乱武者的感官，影响武者的战力。
    不过，精神系异能者的身体一般都很孱弱，一旦精神力手段失效，他们也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雷蒙举步维艰，丹田吐息却源源不断的聚往右臂。
    一拳！
    只要一拳！
    就能打爆这个女人的妖媚脸蛋儿。
    米娜蓝色双眸中的精芒越来越烈，却又越来越深邃，仿似两个深海漩涡。
    她没有冒然对雷蒙施展自己最拿手的【润魂术】和【涡魂术】，在疼痛清醒剂的作用下，那只会徒劳无功。
    她竭尽所能凝聚念力，酝酿着一个术，一个她此前从未想过要施展的术。
    那是【海澜之魂】冥想法之中的禁术！
    脑海深处生出阵阵闷痛。
    这是过度抽取念力的征兆！
    米娜不管不顾，强行继续，同时直视着走到三米外的雷蒙，语气复杂：“你杀了我们两个，就不怕遭到我们组织的报复？”
    “对我们组织而言，别说捏死你区区一个秘武新人，就像捏死一只臭虫那样简单，即使要覆灭你们整个赤焰武馆，也是轻而易举！”
    雷蒙淡淡一笑，“原本我以为你至少会掏出一把手枪或一根电击棒，没想到你的临死反击，竟是如此苍白无力的语言……”
    “想要动摇我的意志，这种程度的心理攻势可远远不够哦！”
    米娜一脸不置可否，只是直直凝视着他。
    雷蒙缓缓提起拳头，那坚实的质感，宛若一根铜柱，“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
    “即使我不杀你和那个豹人，难道你会放弃找我麻烦？一旦你自己屡屡奈何不了我，难道不会从你们组织请帮手？”
    “也就是说，不论我被动防御，还是主动出击，最后都不免会对上你们组织，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这个恼人的臭苍蝇在耳边嗡嗡叫？”
    米娜苦笑一下，刚要开口，雷蒙却毫无征兆的扑了过来，眨眼即至，一拳击出，青筋毕露的拳头在途中猛地胀大了一圈。
    啪！
    音爆声响。
    拳风压来，米娜只觉双眼一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两滴泪水，但她狠一咬牙，蓄力已久的禁术抽走脑中最后一丝念力，蓦地释放。
    “海澜风暴！！！”
    无形念力形成的涡流飓风，瞬间将雷蒙整个意识毫无反抗能力的卷了进去，又不住旋转收缩，最终消失在雷蒙的意识海深处。
    雷蒙脚下一滞，猛烈拳压不复，只是身形顺着强大的惯性继续前冲。
    睁开眼来的米娜，强忍脑中晕眩，匆匆一瞥间，只见得失去意识的雷蒙，嘴角竟残留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微笑。
    “难道他……？！！”
    下一瞬，本该击在她脸上的铜柱般拳头，因为雷蒙身形的前倾，重重捣在她胸前。
    惨叫声中，米娜倒飞出数米开外，生死不知。
    噗通！
    雷蒙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雷蒙师弟！”
    不远处，康师兄惊呼着冲出车子，奔了过来。
    ……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的金手指！”
    识海深处。
    一片茫茫空寂，黯淡无边。
    雷蒙的意识体在念力风暴中跌宕翻滚，身不由己的来到这里，但他却一直双臂抱胸，镇定自若的看向铺天盖地的漫延过来，迅速抹灭念力风暴的紫蒙蒙玄光。
    “果然，你也不想让我死！”
    那女人拼死一击的念力风暴，足以摧毁B级以下任何人的意识和大脑，雷蒙亦不例外，可他赌的就是这紫蒙蒙玄光不会放任他就这么死去。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雷蒙双眸炯炯，直勾勾盯着紫蒙蒙玄光深处。
    是的！
    此情此景，其实一直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且，这才是他对那女人步步紧逼的最终目的，与此相比，那女人的小命反倒不值一提。
    若非如此，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哪里会让米娜从容调集念力发动大招，甚至还与她废话那么多？
    恐怕一见面就把她一拳打爆了！
    “无根树，花正新，产在坤方坤是人。摘花戴，采花心，花蕊层层艳丽春。时人不达花中理，一诀天机值万金……”
    金丹歌诀【无根树】再次响起，由远及近，缥缈绝伦，意味无穷。
    “还拿背景音来糊弄我？！！”
    雷蒙眼露冷笑，果断盘膝坐下，眼帘微垂，双手结印，抱元守一，凝神寂照。
    意识体当然不存在搬运真气、周天循环，但这种行功状态本就是精神高度集中的静定之境，足以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如果不这样做，雷蒙可没有信心抗拒【无根树】歌诀的蛊惑。
    没错！
    就是蛊惑！
    以雷蒙的切身体会，那个女人幻术的蛊惑力，比之【无根树】歌诀里那道境禅意、玄机妙理的蛊惑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犹其是，歌诀里那道境禅意、玄机妙理对修行者不仅无害，反而益处无穷，就像一位道行通天的仙人毫无保留的直述修行感悟。
    上一次，雷蒙就毫无抗拒的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他几乎可以肯定，口诵歌诀的原主，就是地球末法之前，最后一位修成天仙破空而去的丹道宗师，张三丰！
    作为三丰祖师集毕生道法之大成的经典著作，【无根树】全篇二十四词，凝缩了金丹大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完整修炼奥义。
    至少，刚刚响起那一词：“无根树，花正新，产在坤方坤是人。摘花戴，采花心，花蕊层层艳丽春。时人不达花中理，一诀天机值万金……”
    其词句就是以道门术语隐喻了真元萌动、气运周天的时机，也正是雷蒙目前主修的抱元桩、一阳桩的要旨所在。
    然而这简短的词歌诀在三丰祖师口诵出来，纷至沓来的道境禅意、玄机妙理，已然超越了词句本身所能表达的含义，也超越了抱元桩、一阳桩的武学范畴。
    那就像是一部金丹大***法的智能学习机。
    聆听者心中有任何相关疑问甫一生出，无须开口，歌诀的意境就会立即给出针对这个疑问的答案，就像三丰祖师在以心灵传感当面解答。
    雷蒙初时险些忍不住就要放弃坚持，对比歌诀所述法门和抱元桩、一阳桩的不同而提出疑问，那将使他对内功的感悟立竿见影，更上重楼，可他终究坚持了下来。
    “无根树，花正秾，认取真铅正祖宗。精气神，一鼎烹，女转成男老变童。欲向西园牵白虎，先从东家伏青龙。类相同，好用功，内药通时外药通……”
    紫光闪耀，歌诀清朗。
    雷蒙却渐渐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当整个识海的时间似若停顿，没有前一刹那，也没有后一刹那，他睁开心灵的慧眼，看到一个奇异美妙的景象。
    透过紫蒙蒙的玄光，一株小巧玲珑的树苗虚影时隐时现，沉沉浮浮，瘦骨嶙峋、没有一片叶子的枝杈张牙舞爪，充满清癯奇绝的另类美感。
    而其最清晰时，亦只能见到朦胧的树干下部竟非根须，而是一片如云似雾、翻滚不定的混沌气团，唯有树干上，一个太极阴阳图印记灵光闪烁，缓缓旋转。
    “这是……无根树？！！”
    雷蒙心头一动，众念纷呈，眼前奇景登时模糊远去，变回一片紫蒙蒙玄光，歌诀又一次灌入耳中，各种感悟直透心田。
    但雷蒙却已无心关注。
    “那株看起来似实还虚的无根无叶小树苗究竟是什么？”
    “法宝？灵根？灵魂寄生植物？还是什么其它未知存在……”
    “树苗无根……原来【无根树】歌诀真是它的专属背景音，看来它与张三丰渊源匪浅，或是曾为张三丰所拥有，或是本就为张三丰所创造！”
    “那么无花无叶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象征这树苗还很稚嫩，需要我自己浇水施肥，它才会抽枝发芽，开花结果？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的确像是营养不良……呃！”
    忽然一阵阵剧痛冲击着脑中枢，雷蒙情不自禁的闷哼一声，却是思索中不知不觉便离开识海，重回现实，剧痛清醒剂的药效还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