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深圳

第19章


他起题目的功夫堪称一流,对稿件内容的把握和组织准确透彻。而相应地广告方面就显得粗陋不堪了。 
  报纸日耗万金,亦是常理。听说刚创刊的《深圳早报》前期投资的7000万就是花的。投资一份报纸,三五年内妄想收回投资,三五年后能达到收支平衡就是非常不错的报纸了。当然,一份办得成功的报纸赚钱的速度和额度也相当惊人,《深圳日报》一年十几个亿的广告收入在全国报界都是响当当的。 
  但我们《资讯服务导报》的广告规划应该说是个失误,创刊后的十期报纸广告均为免费 赠送,意在开业大酬宾拉拢客户。胡水满怀激情地在会上讲:“我们就是用这种直截了当的办法来争取市场,做足我们新颖的广告概念,让客户认可我们。有人说我们这是在搅乱市场,是的!我们就是在搅乱市场!乱世出英雄,天下越乱,对我们这张新诞生的报纸越有积极作用……” 
  始料未及的是,免费广告做得倒是铺天盖地,客户都不是傻子,有这种机会当然要把握,白吃谁不吃,不吃白不吃!待我们准备向他们收钱时,百分之八十的客户却纷纷撤回广告。这下让胡水、刘凡慌乱失措、始料未及,最初的打算全乱了。 
  在这个当口儿,黄总如果带着叶小姐比翼双飞绝尘而去,这张报纸就真的该停了。一旦停刊,大伙就算完蛋球子白闹一场,散伙了屁的。 
  叶惠玲在咖啡吧里同我讲过她与黄总的“关系”之后,我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们二人间的微妙关系。每次开会或是黄总到大办公室里交待工作,至少在黄总身上未见出对叶惠玲态度的异常;而从叶惠玲的眼神里,偶尔会发觉她在向黄总流露些工作以外的东西。这让我义愤填膺,挺好的一报社,被这两人弄得气味不纯,而绝大多数同事还蒙在鼓里。我觉得我们似乎都被黄兆峻和叶惠玲给骗了。当然,最可恨又可悲的是胡水,他是一绿汪汪的大色狼,觊觎叶小姐好久还不知人家早就名花有主,自己一个人感觉良好痴痴呆呆地装白马王子。这帮人也欠骗——家里好好的老婆不去疼,偏偏在外头琢磨吃口野食儿,那架式还挺执着,多大口瘾哪这是!我不禁感叹,男人应该没事丢个把回老婆,到时候就该明白家花是真香的道理。——想想这个胡水,倒觉得挺解气的。 
20、
  岳母给我打了通长长的电话,其时我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引发了扁桃体和嗓子同时发炎。说话时嗓音吱吱的有如垂死的耗子。 
  没料到电话刚接通岳母就发火了。她直截了当地问我为什么要同她女儿离婚!“小寒,你们挺能瞒的,瞒了我们老两口小半年了啊!告诉我,离婚的原因是什么?谁提出来的离婚?离婚得回老家来办手续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岳母是商务局的一名科长,手底下管着 十来口人,平日里性格蔫巴老实,但脾气上来其火爆程度不亚于歌星在现场煽动观众,市商务局里都挂上一号了。我同郑眉结婚前,我妈妈听她一位老同学这样评价我岳母:“是一位正直、果断的女领导,但很倔强,对什么事不弄明白不罢休,不惜掘地三尺。” 
  岳母告诉我,这段时间以来郑眉每月都会打回去几个电话。前天问她萧寒怎么样?郑眉脱口说很长时间没见了——引起老太太的怀疑,在岳母的追问下,郑眉只好说我们离婚了。“我觉得这事太蹊跷,你们俩同老人们捉迷藏。离婚是多大的事,小眉嘴里说得那个轻松!小寒,我坐后天的飞机去深圳,你或者小眉随便谁去接我。” 
  不能再瞒了,我索性将来深圳后和郑眉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岳母听。岳母听得很仔细,听到最后她有些愤怒:“照理小眉不是那种不规矩的孩子。”她给我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手机一个座机。从号码来判定,我断定她是在福田区。 
  挂了电话,我心狂跳不止。无论怎么说,老婆至少是有消息了!并且她还在深圳健康地生活着,离我还不算远。 
  然后我再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他们像我往常报平安那样平静正常与我说话。看来岳父母毕竟是过来人,办事冷静沉着,四位老人没有就这事互相透信儿交流。应付了爸爸妈妈,我下楼找了一个电话亭,又特意买了张电话卡以备话费不足。 
  我先打座机。 
  数秒钟的盲音,有人接听了。那一瞬间我额头上有汗珠滴落。一位甜美的女声:“哈罗!”接下来是一串英语,见我这边没反应,她又用普通话说:“你好,奥普赛克有限公司,请问您找哪位?” 
  我整理了下嗓子,有些慌张地说:“您好,我找郑小姐。” 
  “哦,您稍等……”那边把线转到另一个号码,听筒里传出孙燕姿的歌声:“原来太努力,会让你担心,爱变成压抑,你宁愿孤寂。一口的深呼吸,我竟然会掉下泪水,对不起学不会怎爱你……”直到这首幽怨的歌唱完,也无人接听。我等到电话里传出短促的忙音才挂断,然后再拨打过去。 
  还是那位甜美的女声,她简洁地说:“郑小姐出去了,您可以打她的手机,或者给她留言我替您传达。”她接着又说了句:“我们副总很忙的。” 
  “什么?郑眉是你们的副总?” 
  “是呀。” 
  “你们什么公司?” 
  “奥普赛克,我们是一家美国进出口贸易公司。对不起,请问您是我们的客户吗?” 
  我刚想说我是你们“副总”的老公,又把话咽了回去。我说:“我打她的手机好了。谢谢。” 
  挂了电话,我靠着电话亭坐在地上,点支烟抽着。心跳依然急促,整个脑袋已如从水中捞出的一般,我有些懵。 
  这时过来一位细腰细腿的女孩子打电话,嗲来嗲去聊起没完。我站起身倚着电话亭死死地盯住她看,把那女孩看毛了,聊到兴头上的笑脸渐渐收复成严肃状,白了我一眼对着电话说:“我换个地方再打电话给你喔,这里好怕人,拜。”放下电话,她一直盯着我,走出几步转身飞跑而去。 
  我拿起电话再拨郑眉的手机。 
  数秒盲音。郑眉的声音传过来:“你好,我是郑小姐,请问是哪位?” 
  我周身刹那间僵硬起来,硬得耳朵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喘着粗气,双手抖得快握不住话筒…… 
  “喂?喂?请讲话。” 
  “是……郑眉吗?”我嗓子很干燥,传出来的声音无力且沙哑。我缓缓地说:“我是萧——寒——”眼泪竟倏地从眼睛里喷涌而出。 
  那边静默。好一会才传出昔日让我极度熟悉的声音,她的声音很轻:“是妈妈给你打过电话的吧?” 
  我抹去泪水,稳定一下情绪:“是的,否则,你还会躲我多久?” 
  那边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再过一段时间找你的,……我想,同你离婚!” 
  “是吗?郑副总,高升了啊。你玩我玩得好苦!” 
  “小寒,我们冷静些好吗。或者,我们找个地方晚上谈,我现在正与客户谈判……” 
  “好吧,晚上打电话给你。” 
  我们在《深圳日报》后面的一家咖啡馆里见了面。已经入夜,我早早坐到咖啡馆里一处安静的地方,要了杯摩卡,盯着门口仔细察看每一个进来的人。 
  半小时后,郑眉出现。 
  她的面貌已经完全改观了,怎么说,那种职业金领的装束,很柔软的束身女式西服配一条银灰色的筒形短裙,两条腿性感地裸露着,脚上蹬一双黑亮小巧的高跟皮鞋。头发留长了,披肩发,有如洗发水广告中的模特,飘逸飞扬,发散着清新芬芳味道。她挎着个精致的硬皮坤包,坐到我面前把坤包打开,将手机取出放在桌子上。 
  她浅浅地化了妆,闪烁着亮片的眼影和暗粉的嘴唇透着都市丽人奢华雅致的气质。说实话,就是在大白天我们擦肩而过,不仔细看我认不出这个女子就是我当初的老婆。 
  她的肚子很平整。从她怀孕到现在,除非孩子早产,她不会这么快生下孩子的。——我认为。 
  “孩子呢?”我吐出口烟,口气有些轻佻。 
  她坐下来后一直盯着我看,眼睛湿湿的,听到这句话,她开始用纸巾尖轻轻揩着眼睛周围,这些动作也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而现在她更像是我的陌生人! 
  良久,她叹口气望着别处说:“做掉了,是个死婴……” 
  我替她点了杯柠檬水。 
  “能仔细给我讲讲你的变化吗?到底是怎么回事?郑眉?我被蒙在鼓里这么多个日夜,你应该顾及一下我的感受。”说着说着一股火气像被晃过的啤酒猛地开了盖子一样,带着泡沫飞速向上升腾。我抖着身体用力抽烟试图将这股气压下去。郑眉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旋即又消散了。她似乎也是激动着,但她也同我一样在用力克制…… 
  “早在我给台湾那家玩具公司打工时,就认识了彼德,他是中国人,一直生长在美国。”她开始述说,面色平静,但泪水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睛,她不停地擦,嘴里慢慢地说…… 
  任何一种经历都会成为故事,哪怕这个经历深深伤害了某个人,哪怕这个经历过去得并不久远。郑眉在叙述过程中是谨小慎微的,我能感到她担心某个不经意说出的细节会影响到我十分不稳的情绪。我刻意平静,目光黯然,不插一句话。 
  她的故事开始像瀑布一般激荡开来,而我,则是站在对面被迸溅的水雾淋湿了的一个孤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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