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天骄

正文 (二十八)过往(下)


    齐战,海叔。曾毅几乎是在一天时间里碰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那时的曾毅刚满十岁,也是像现在一样寒冷的冬天,他和皇子们在温暖的房中上课,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贵走进来将他抱起朝皇太后的宫中走去。曾毅有些别扭,他已经很久没让人这么抱过了,而且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抱。但看着李德贵严肃的表情,他不敢开口。太后的宫中坐着许多人,皇上,皇后都在,大家都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有些害怕,跑到太后身边窃窃地叫了一声老祖宗。太后忍不住落下了泪,拍着他的背:“我可怜的毅儿唉!”
    皇上拉过曾毅,严肃地道:“宁硕,给老祖宗磕个头,今天要送你回你父王身边。”
    曾毅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但他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回到父王,母妃身边,再也不用呆在这个讨人厌的皇宫里,虽然他很舍不得老祖宗。磕完头,太后拿出一件披风给曾毅围上,正了正他头上的帽子。李德贵一手拿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袱,一手牵着曾毅朝西武门走去,太后想起身相送,却被皇上拉住了。
    走在铺着厚厚积雪的甬道中,曾毅忍不住问李德贵:“李公公,为什么我可以回父王身边。”
    李德贵重重叹了一口气:“因为你的父亲战死沙场啦!”
    父亲?多么陌生的名字,在曾毅有限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一身黑色锦袍和扎的他脸生疼的青色胡茬。
    西武门外,一支十几人的队伍穿着统一的黑色武服,腰间系着白色孝带,见曾毅出来齐齐跪下唤一声少主。
    曾毅对这个称谓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在王府中大家都喊他大少,因为他是曾家的大少爷,在皇宫中除了老祖宗喊他毅儿,其他人都喊他宁硕郡王,只有父亲的嫡亲卫队才会喊他少主。他坐上领头之人的马慢慢远离皇宫,回过头,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高高的围墙顶上目送他远去,直到身影渐渐消失……
    曾毅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见到父王和母妃了,但他现在却站在陡峭的崖壁上,手上拽着粗糙割手的藤蔓,崖下深不见底,冷风阵阵,崖上不绝于耳的打斗声让他缩紧了自己的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渐停息,他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抓住藤蔓爬上崖顶。映入眼帘的是被鲜血浸透的积雪,比将要落下的晚霞还要红。他在尸体横陈的崖顶上奔跑着,一边呼喊着护送他的郎叔叔,却没有人回答。他不甘心地仔细搜寻着一具具尸体,终于在距离他躲藏的崖壁一丈处的位置找到了满身是血的郎叔叔,他睁着眼睛看向崖壁,似乎在为不能护送少主安全回到桓亲王身边而自责。曾毅伸出手颤抖着轻轻合上他的眼帘,鼻子一酸,眼泪顺着冻红的脸庞滑落,滴在他的脸上。这是曾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死亡,血腥,残酷,在他幼小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天色渐暗,山上一声声的狼嚎让人不寒而栗,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时隐时现。曾毅有些害怕,他抹去眼泪,拔出郎叔叔腰间的匕首握在手里,朝山下走去。那些绿眼睛似乎不想放弃这么美味的晚餐,紧紧跟在后面。曾毅越走越快,由小跑变成了奔跑,狭小的山路崎岖不平,时常被绊倒,但他根本顾不上摔得疼痛的身子,只是拼了命地往前跑。地势逐渐平缓,但正前方突然出现两双绿眼睛盯着他,他收住脚步转过身,发现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了。狼群并不着急上前,似乎在和曾毅比耐心。曾毅又冷又饿,思想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慢慢挪到一块大岩石前,将背抵在岩石上,与狼群展开了对峙。
    散着清辉的月亮逐渐被乌云遮盖,四周陷入了黑暗,狼群觉得有机可趁,缩小了包围圈。一只体型较大,全身灰白的狼向前走了两步,见曾毅没有动静猛地向前一扑,曾毅一闪身,本能地拿起手中的匕首抵挡,灰狼侧身躲过,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三道深深的血印。灰狼一落地,立即转身向曾毅没有握匕首的一侧咬去,曾毅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没有躲闪,盯着灰狼扑来的方向,双手握着匕首向前狠狠一划,顿时,温热腥臭的鲜血溅了他一身。群狼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的更加躁狂,同时向他扑去,他刚用匕首逼退正面扑来的一条狼,左胳膊就被另一条黑狼咬住了,黑狼一后撤,将曾毅甩出去数丈。曾毅挣扎着爬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躺着就永远也起不来了。可还没等他翻过身子,群狼又围了上来,头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轻蔑的眼神,锋利的尖牙对准了曾毅的咽喉,曾毅就地一滚,想躲开头狼的袭击,可没想到旁边竟是一处斜坡,身子如同岩壁上的石头一样滚落。群狼站在斜坡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曾毅不知昏迷的多久,睁开眼时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他试图抬起手,可传来的是钻心的疼痛。他摸了摸身下,入手软软的好像垫着什么东西,他想看看清楚,可一转头却看到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正盯着他,在距离不到三寸的地方。曾毅感觉血瞬间涌到了脑子里,头皮发麻,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可绿眼睛也没有动静,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周围的景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曾毅坐起身瞻望了一眼四周,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条狭长的水沟,沟里堆满了尸体,男女老少各个年龄的都有,全都刚死不久,还没有腐烂的迹象。他现在正坐在一堆尸体上,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他发现盯着他的并不是狼,而是一个孩子,一个身体掩在尸体中,披头散发的孩子。曾毅慢慢爬过去,问他:“你是谁?”孩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
    曾毅摸摸胸口发现临行前李公公给他的一些小点心还在,他急忙掏出来打开,但点心早已变成了一堆粉末。他托着装着粉末的方巾递到孩子面前说:“你饿了吧?这些点心虽然没有样子了但也能填饱肚子。”孩子凑前闻了闻,就着曾毅的手吃了起来。曾毅咽了咽口水,他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可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他却露出了笑容。
    等孩子吃完,天已大亮。曾毅走到水沟了另一侧发现这边的高度不高,踩着尸体就能上去。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曾毅回头看着孩子。
    孩子点点头,起身走到曾毅身边。小小的身子只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曾毅脱下自己的披风替他围上,先将他托上水沟,自己再爬上去。上面是一个被毁的村落,房子都已坍塌,闪着点点火星,各式用物散落遍地,却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曾毅哈着白气搓了搓双手,发现胳膊上伤口的血迹早已凝住,与衣服粘在了一起。天气太冷,冻得他有些麻木,反而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他看看太阳升起的方向,辨别了一下方位,牵着孩子向西走去。可还没出村,便有一小队骑兵从身后疾驰而来,曾毅将孩子护在怀里蹲在地上避开扬起的尘土。等骑兵远去,他们刚起身,那一小队骑兵又折了回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将军,这有两个漏网之鱼。”
    “杀了,一个不留!”
    “是!”士兵举起刀朝着曾毅的门面砍去,曾毅根本来不及反应,瞳孔中只映着闪着寒光的刀刃越来越近。突然,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支旋转着的白色羽箭射中了士兵持刀的手腕,强大的惯性将他带下了马。
    “谁?”骑兵们仓皇拔刀,可刀还未出鞘,就被十几支羽箭定在了马上。领头一人挥刀挡开箭矢,狂奔而去,又一支白色羽箭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中他的咽喉。曾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等他回过神,另一队骑兵已站在他面前,为首一人身着白色锦袍,银色铠甲,马背上挂着一筒白色羽箭,背对着光看不清容貌,可身上散发出的凛冽之气让曾毅小小的身子为之一震。抬起头,高大强壮的身躯坐在马上犹如天神般俯视着他。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这村里的。”
    “哈哈哈——想骗我?你还嫩着点。你的衣服质地考究,小小年纪就已束冠,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爽朗的笑声让曾毅对他添了几分好感,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你又是谁家的将军?”
    “呦,这孩子还挺谨慎。”这回不止是领头之人连其他士兵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是江陵国兴义将军麾下的前锋将铁海。”
    曾毅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人:“我是桓亲王家的。”
    桓亲王有孩子吗?铁海皱了皱眉,“你叫什么?”
    “曾毅。”
    他的副将见他仍是一脸不解,在他耳边道:“是桓亲王的义子,他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曾猛。上个月在蜀国战死了,可能是去送他父亲的。”
    铁海的眼里多了一丝不忍:“你怎么会在这,护送你的人呢?”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埋伏,郎叔叔把我藏在崖壁上躲过一劫,他们……他们都死了。”曾毅难过地低下头。
    “知道是谁埋伏你们吗?”
    曾毅摇摇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们头上都扎着红色的方巾。”
    副将道:“是蜀国人,听说桓亲王为了给曾将军报仇,一连攻下蜀国十二城,已经打到蜀国国都了。蜀国人狗急跳墙估计想绑了这孩子做人质逼桓亲王退兵。”
    “我们去南汉正好经过蜀国,不妨做个顺水人情。”铁海俯身抓住曾毅的胳膊:“我送你去。”还没等曾毅回答,在旁一直一言未发的孩子突然朝着铁海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铁海吃痛,甩开他,可手臂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两排牙印,“嘿——小崽子,属狼的吧。”
    曾毅忙将孩子护在身后:“你别杀他,他不是故意的。”
    “这孩子哪来的?”
    “我在那边的尸坑里捡的。”
    铁海心里了然,肯定是前面一批人屠村后遗漏的:“你叫什么?”
    “他不知道。”曾毅替他回答,因为到现在他还没说过一句话,“要不您替他取一个吧?”曾毅狡黠地看着铁海。
    “你这小子。”铁海扬起马鞭指了指曾毅,替他取了名,不仅不能杀他了,还算认下了半个儿子,但看着曾毅机灵的样子,心里对他不免有了几分喜爱“行,这小崽子知恩图报,勇敢,忠心,是棵好苗子。这个村叫齐家村,他肯定也姓齐,他是你在战场上捡的,估计以后也离不开战场,那就叫齐战吧。”
    曾毅高兴地拉出身后的齐战道:“还不快谢谢铁将军,你以后就叫齐战了。”
    齐战似懂非懂地向铁海磕了一个头,耳边只听见他的笑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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