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天骄

    天空阴暗，层层乌云搅动着翻滚，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半月有余，黎江上薄雾笼罩，江水翻腾，原本热闹的江面只剩下风声、雨声、水声……
    曾毅撑着伞站在城楼上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水，黑色长袍在风中肆意舞动，下摆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片……
    齐战登上城楼，走到曾毅身边：“大少，人到齐了。”
    “恩……齐战，你跟着我有多久了？”曾毅仍旧看着江面，像是随口问道。
    齐战微愣，马上回答：“今年正好二十年了。”
    “二十年？这么久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齐战心里突地一跳，不知他这话何意，隐隐透着不安，“你去哪，我去哪！”语气坚决。
    “我又不是你娘！”曾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反正你休想撇下我！”齐战已经气得磨牙，“这辈子！”
    曾毅看着他咬牙切齿却极度不安的样子忽然笑道：“你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就算要一辈子跟着我也不耽误你娶媳妇生儿子吧？”
    齐战觉得抓着他心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全身血液快速流通了一遍，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决定忽视曾毅脸上一副狡猾的笑容，这二十年共同相处的经历告诉他，无视是最安全的选择。他转身离去，边走边高声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
    曾毅一呲牙：嘿，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地骂人啦！
    不大的议事厅中已经坐满了人，曾毅进来时，众人齐齐看向他，脸上透着兴奋，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他们等这一仗已经等得太久了。曾毅站在厅中央的沙盘前对铁海说：“海叔，你先说说情况。”
    铁海：“我们招募的这十万军士虽然时间不长，但大部分都是老兵，有一定经验，新兵也大都在沿海长大，熟悉水性和船，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打战不是问题。”
    朱百千：“我这边工期太紧，短时间内造多艘大船不可能。”
    曾毅：“已有多少船？”
    朱百千：“千人大船一艘，百人大船二十艘，小艇上百艘。”
    曾毅摇了摇头，跟敌人比，这个实力相差太悬殊。
    “不是吧，这么点船，怎么跟别人打？”石勇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曾毅：“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必和他们硬碰硬。”
    “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铁海抚髯笑道。
    “我去过一趟平州城。”曾毅指着沙盘比划，“虽然有十五万军队但都是各国的合兵，凝聚力不强，各国将军之间也颇多猜忌，我们可以先从这下手。海叔，你领水军在平州城西门等候，我领一小队人先进入城中，给他们找些麻烦，你等我的信号。”
    “你先进城？他们的盘查非常严，要混进去不太容易。”铁海有些担忧。
    “海叔放心，我们自然有办法。”杨昭自信地笑道，还不忘朝同伴眨眨眼，拥有飞鹰是他们之间共同的秘密。
    曾毅：“夺下平州可以取巧，但永州只有硬啃了。它全在云苍国的管辖下，无论是防御还是战斗力都比平州强。”
    石勇：“想那么多做什么，老石我就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战要一场一场打，先攻下平州再说。”
    铁海点点头：“战场瞬息万变，这一刻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特别是水战，更要看老天爷的面子。”
    曾毅看着栩栩如生的沙盘忽然全身一冷，想起一种可能性，他的手轻轻拂过沙盘上兴州城的模型城门，一顿，重重一捏，城门瞬间变成的粉末。
    “海叔，你为水军一路元帅。石勇，左前锋，丁武，右前锋。明城，左参军，秦礼，右参军。朱百千负责协调粮草和物资。我和齐战做暗卫。”
    “遵令。”
    杨昭看了众人一圈，发现并没有念到他的名字，忙道：“那我呢？”余光扫到一言未发的康正，向他一指：“还有他？”
    曾毅看向康正，一抱拳：“麻烦康将军驻守兴州城，我手下的一万蜀州军由你调配。杨昭，你为副将，协助康将军。”
    杨昭惊讶地张大了嘴，用手指着自己，但看着曾毅严肃的表情，一个“我”字生生咽了下去。
    康正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冷香楼的姑娘还等着我呢。”他扯了扯衣襟，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海叔，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众人得了令都纷纷离去，杨昭指着康正离去的背影，嘴张得更大了。曾毅走到他身边将他的下颚向上一托：“你也不怕下巴掉下来。”
    “老大，把整个兴州交给他，你也放心？”杨昭对曾毅的举动十分不解。
    “我不是把你留下看着他吗？”
    “我不要，我要跟着你！”杨昭耍起了小孩脾气。
    曾毅拍拍他的脑袋：“叫你猫儿，你真把自己当猫啦？你也长大了，不能一辈子总跟着我。”
    “我……我不要长大！”杨昭撇撇嘴。
    “说什么胡话呢！”曾毅替他理了理衣襟，“杨昭，别让我失望。”
    这是曾毅第一次当面正经地喊他杨昭，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一时愣神，曾毅已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杨昭忽然觉得离别也许就在眼前……
    烛光摇曳，立在床旁架子上黑色铠甲闪着慑人的寒光，玲花拿着布细细地擦拭，就像父王每次出征母妃做的那样。
    “你还没睡？”曾毅推门而入。
    “你明天出发？”
    “恩。”
    玲花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这个给你。”
    “是什么？”曾毅好奇地走近。
    “你随身的佩剑不是断了吗？这个你能用得上。”
    曾毅打开盒子，微感惊讶：“你的剑？”但马上又否定道：“似乎比你的剑略大？”
    “是一对剑，这把鸣凤，我的是鸣凰。”
    “你送给我？”曾毅眼带笑意。
    “不是我送给你，是叶青城送给你的。他没和你说吗？我以为他跟着你去皇陵应该会告诉你。”玲花故作惊讶。
    “你知道他去了皇陵？”
    “珍妃既然去了，他岂有不去的道理？”
    曾毅笑道：“叶兄说你应该猜到他和珍妃的关系，果然不假。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在咏荷苑碰见你和珍妃，她给你的那半块玉璧我一直觉得眼熟，后来想起在叶青城身上见过。他第一次应该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们，然后利用我们进宫。”
    曾毅点点头算是认同：“你可知叶兄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玲花皱眉，忽然她恍然大悟：“难道他就是乌蒙国新一任的国师？那叶问天岂不也是……”
    “叶问天以铸剑师的名义名震江湖时刚好是他在外游历的时候。江湖上说他消失了只不过是回乌蒙继任了国师之位而已。”
    “难怪他会有鸣凤剑，因为他是叶问天的子孙。”玲花不知该感叹这个世界之小，还是大家真的有缘，“珍妃和他一起回去了吧？”
    曾毅摇摇头：“没有。”
    没有？这回玲花真的不解了，珍妃能去皇陵曾毅肯定是帮了忙的，而且他也一直在帮珍妃找叶青城，为何最后她没有随叶青城一起回乌蒙国？皇陵中除了曾毅最大的就是二皇子，难道二皇子与他……况且曾毅为什么要如此帮助他们？玲花心中有一连串的问题，可还没等他开口，曾毅便道：“太晚了，我们休息吧。”
    第二日一早，曾毅领着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慷概激昂的誓师大会，也没有壮烈豪迈的喝酒送行，普通百姓根本不会想到战争已经开始了……
    玲花走进花厅，多日未见的绿萝正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虽说她已在府中住了一月有余，但玲花见她的次数总共也不超过五次，她总是天未亮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有时甚至好几天夜不归宿。用她的话说是在战争前玩遍，吃遍，看遍兴州，否则怕以后没机会了。
    “这几天玩得可好？”玲花笑着与她打招呼。
    “唉，别提了，黎江上已经不敢行民船和商船了，我就只能回来啦。毅哥哥有消息吗？”
    玲花摇摇头。
    “还没消息，已经半个月了？”绿萝坐直了身体。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玲花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恩。”绿萝想了一会，点点头，向后一靠又倒在了椅子上。
    玲花一时也无话，看着院中的一棵老槐树发呆。
    “哎。”绿萝身子侧倾，神秘地笑道：“你喜欢毅哥哥吗？”
    玲花怔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仔细去想过。
    绿萝继续道：“其实毅哥哥娶你我挺意外的，因为我一直觉得鸢姐姐和毅哥哥才是一对，从小就这么觉得。”
    鸢姐姐？玲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她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喜欢放纸鸢的女孩，“他们是从小的玩伴？”
    “不只是他们，还有很多人，包括我。当时毅哥哥来军营时已经十岁了，我们一伙人一起跑去瞧热闹。我记得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很多图案，虽然身上很脏，还有血迹，但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就把我们震住了，鸢姐姐那时候就喜欢他。”
    “后来呢，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玲花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还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些。
    “战争结束，她回了京城，我们也各自随父王回了封地。临走前她和我说她要去找毅哥哥表白，我以为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可我后来才知道她还是回了京城。上次皇太后寿宴的时候我还去找过她……”绿萝欲言又止。
    “她……过得好吗？”
    绿萝向上指了指：“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好吧。”
    玲花惊诧，小心翼翼地问：“她……过世了？”
    “唉，不提也罢。”绿萝情绪少有的低落。
    两人一时间又相对无言。
    杨昭冲进花厅，没想到绿萝也在，只一愣便对玲花说：“郡王妃，老大有消息了吗？”
    玲花：“没有。何事如此急？”
    杨昭：“这几日黎江上出其的安静，我有些担心，虽然兴州城起战事的机会很小，但也应该早做防备。”
    玲花点点头：“是该如此。康将军呢？”
    杨昭哼了一声，一脸不屑：“老大走后，他整天呆在冷香楼，根本没有心思管理城防事物，真不知道老大没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杨昭话音未落，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冲进来道：“杨将军，不好了，敌人战船过来了！”
    “你说什么，你没看错吧？”杨昭感到不可置信。
    “插着云苍国的战旗，不会看错的。”
    “走！”杨昭跟着士兵飞奔而去。
    绿萝变得兴奋起来：“我们也去瞧瞧吧？”
    玲花一把拉住绿萝：“麻烦你一件事行吗？”
    “说！”
    “请你带上冷香楼的康将军一块去瞧热闹。”
    兴州城的城门上，杨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大大小小的战船铺满了整个黎江，长20-30丈的楼船就有十几艘，大部分是中型的猛冲，间隙间布满了小型赤马舟，看这战船的数量起码有二十万左右的士兵。飘扬的旌旗连成一片就想一件斗篷盖在兴州城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不知老大那战况如何，云苍国为何会倾其所有攻打兴州城，杨昭不解，看向身侧，被绿萝提溜来的康正眉头紧锁地看着前面，杨昭心中更加没底。蜀州军的心中也是惶惶不安，他们不善水战，主心骨又都不在，临时任命的将军怎么看怎么靠不住。
    杨昭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派人去通知飞凤将军吧？他们最起码有二十万人，我们只有一万人。”
    康正一挑眉：“战还没打，你就认输了？”
    杨昭气结：“你可别拿这兴州城开玩笑。”
    “我就算丢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丢了兴州城。”坚决的语气让杨昭愣住了。
    康正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了任务，兴州城东、西、北三面共有五道城门加上一扇水道门，总共六座。康正命杨昭驻守西城门，那里是陆地，与昆州接壤，杨昭擅长陆地作战。北面与东面则有他自己驻守。
    云苍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发动了进攻，北门战况最为激烈，云苍军直接从船上架云梯爬上城楼，蜀州军将早已准备好的石块，滚油向下倾倒，城墙油腻，被石块丢中和失足跌落水中者无数。这样的进攻持续了三天，云苍军见城墙难上，就将楼船行至城墙前，楼船几乎与城墙同高，云苍军只要架把短梯就能过去，最狭窄处甚至可以跳上城楼顶。康正立即命士兵在城楼顶靠外一放上易燃物，点起大火，构成了一道火墙。云苍军提水灭火，蜀州军继续点火，双方演变成了一场点火扑火的拉锯战。
    但二十万军队不是在看戏的，北城门久攻不下，他们转攻水道门，当他们刚接近铁栅时，就看到一层油腻腻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他们正想凑前细看，一条火龙扑面而来，紧接着是许多铁质长矛通过铁栅刺向他们。云苍军马上用手去抓可换来的是一声声惨叫，经过火烤的铁质长矛异常烫手。这一仗云苍军狼狈不堪。
    水路皆没有收获，云苍军转攻陆路西城门。当他们接近城门时见城楼上石块投掷，箭羽并不猛烈不由心中大喜，可还没等他们开始进攻，城门豁然洞开，杨昭领着骑兵冲进敌群左右砍杀，耀武扬威一番后退回城内。之后，云苍军停止了进攻。
    城中将士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康正每天六个门来回转，睡觉也穿着铠甲，一有危险就马上跳起来，可云苍军却突然停止了进攻，安静了下来……
    康正心中大喜赶紧趁着空挡加强防御工事，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几天，云苍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这次进攻的还是西城门……
    杨昭站在城楼上看着云苍国的士兵在下面组装东西不由嗤笑：“吕公车，想用这个来进攻，看我怎么把它打散喽！”
    康正一把拉住他：“不要贸然进攻，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兴州城。”
    杨昭被前面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不屑道：“怕什么，这么几个人，我一会就收拾了。”
    “不准去，如果他们用吕公车进攻就用石块和火油招呼……”话还没说完，便有士兵来报，北门与东门皆有进攻，康正警告地看了杨昭一眼，马上奔向北门。很快，其余两门响起了厮杀声，搅得杨昭心里蠢蠢欲动，可云苍国的士兵还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组装着吕公车。
    “那边战况如何？”杨昭拉住一个经过的士兵问道。
    “回禀杨将军，敌军发动了所有的主力攻击北门和东门。”
    “所有主力？你确定？”
    “确定，就他们进攻的人数来看是所有主力了。”
    杨昭狠狠拍了一下城墙，那边在厮杀，自己却只能在这干看着，他越想越窝火，看着楼下的一小股士兵更是怒从中来，“走，等我先解决了这些人再去支援他们。”
    杨昭不顾康正地警告私自出城迎敌，他很快就解决了敌军，正当他想回城时突然从南面的树林里冲出很多敌军，将他团团围住，他奋力砍杀，但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到了下去，杨昭也身中数刀。
    我今天是要交代在这了，杨昭不禁想。忽然，从斜后方冲出一骑，挡开射向杨昭身后的一支暗箭，大声喊道：“杨昭，快回城！”
    杨昭回头不由大吃一惊：“郡王妃，你怎么来了？”
    玲花一身红色战袍，手持鸣凰，胯下是曾毅的踏风，一人，一骑如入无人之境……
    可云苍国的人数大大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一部分人牵制住玲花和杨昭，一部分人向敞开着的西城门攻去。
    玲花情急之下对着城楼上大喊：“关城门！”
    可城楼上的士兵并没有动静，因为他们的郡王妃和将军还在外面。
    “关城门——”玲花有些着急，倘若让云苍军攻入兴州城后果不堪设想。看着云苍军已近在城门前，玲花喊得声嘶力竭，与杨昭也是边战边退。
    城门渐渐关闭，玲花与杨昭也已战至城门下。
    “你先走。”玲花挥剑挡开射向自己的箭矢，朝杨昭喊道。
    “不，你先走。”杨昭已筋疲力尽。
    玲花不再废话，飞起一脚将杨昭踢向城门，当他正好从即将关闭的缝隙中飞进去时，城门也“嘭”的一声关上了。
    玲花慢慢退到城墙底，云苍国的士兵围成了一个半圆。突然，玲花感觉有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侧头一看竟是一根绳子。她立即握住绳子，爬上城墙，上面的士兵也是狠命地向上拉。
    云苍国的士兵自然不会由得敌国大将就这样轻松离去，弓箭手们马上万箭齐发。玲花一手握绳，一手握剑挡开箭矢，奈何双拳难敌四掌，两支箭同时射向玲花，一支射中了玲花握绳的左胳膊，一支射中了玲花手中的绳索……
    杨昭趴在城墙上，伸出手想拽住玲花却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眼中越来越小……
    还没等杨昭回过神，一个身影从城墙上飞下，抱住即将摔落的玲花，跨上踏风朝南边的树林飞奔而去……
    “那是？”杨昭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安阳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