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83章


    那群人走近了,围著的人指指戳戳,警察在吆喝著阻止人群靠近。而那个“疯子”,戴
著手烤,正在重围中暴跳如雷的大吼大叫:“你们才是疯子!你们是一群疯子!我要告你们
妨害人身自由!把你们一个个捉起来,全关到疯人院里去……”
    “噢!”梦竹惊喊,用手揉著眼睛,泪珠扑的滚落:“是明远!是明远!”她喊著,笑
了起来,笑著又哭。“是明远!是明远!”她奔了过去,分开人群,不顾那拦阻的警察,一
直扑到明远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悲喜交集,竟语不成声:“明远!你让我找得好苦!”
杨明远正骂得火冒十八丈,看到一个女人扑向自己,以为又来了一个疯子,等到看清楚了,
不禁愣住了,站在路边,他愣愣的发起呆来,王孝城正和警员大办交涉。梦竹仰起了满是泪
痕的脸,看到杨明远那满头乱发,胡须遍布的样子,不禁又痛又怜又辛酸。摸了摸他骨瘦如
柴的手背,她像安慰一个流浪已久而回了家的孩子,低低的说:
    “都好了。是不是?明远,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几度夕烟红74/7835
    晓彤呆呆的坐在窗口,瞪视著窗外黑暗的夜色。泪,已经流尽了。伤心,也伤够了。现
在,剩下的只是空空洞洞、虚虚无无的一份凄惶的情绪。家,那样的寂寞,那样的荒凉,无
论那间屋子,盛满的都是孤寂。没有人影,没有声音!爸爸、妈妈、晓白,都不知到何处去
了?爸爸,她心底一阵抽搐,那不是她的爸爸!但是,不要想,还是不要想,什么都别想,
让那思想的小妖魔睡觉吧,安眠吧,死亡吧!她什么都不要想!
    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夜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她
听到计程车停下的声音,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听到王孝城的声音在喊:
    “好了,相信你们不会再出问题了,好好的休息休息吧!再见!”计程车又开走了。大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她寂然的坐著不动,望著明远和梦竹跨进房来,明远的脸上充满了疲
惫,但眼睛却是焕发而明亮的。梦竹呢?晓彤无法了解她脸上那种奇异的神情,她看起来几
乎是平静的,闪烁的眼睛中有著悲壮的、牺牲的光芒,还有坚决和果断的表情。这坚决和果
断的神情对晓彤是并不陌生的,每次当母亲有重大的决定的时候,这种神情就会出现。坐在
那儿,晓彤木然的瞪视著母亲。梦竹乍一看到晓彤,似乎愣了愣,她几乎已经把晓彤遗忘
了。“晓彤——”她犹豫的叫了一声,心中迅速的思索著问题。
    晓彤抬了抬眼帘,闷声不响。
    明远走了过去,在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望了望梦竹,又望了望晓彤,一层尴尬的气氛
很快的在室内弥漫开来。显然梦竹面对著晓彤,就有些不知所措,而明远,在经过了这么许
多事情之后,也就难于说话了。大家都僵持了一阵,然后,还是梦竹最先能面对现实的打破
了这份岑寂:
    “晓彤,就你一个人在家?”
    晓彤沉默的点点头。“晓白呢?”晓彤摇摇头,轻声而冷漠的说:
    “还没有回家。”梦竹走到晓彤面前。趁晓白不在家,必须把握机会和晓彤谈清楚!把
一只手温和的按在晓彤的肩膀上,她竭力使语气慈和恺切:“晓彤,我跟你说——”
    只开口说了一句,她就顿住了。晓彤睁著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的望著她。那张
平日那么柔和温顺的小脸庞现在显得如此的冷淡和疏远!那微微抹上敌意和忍耐的眼睛使她
本能的打了一个寒战。于是,她陡然的失去了冷静,晓彤让她神经痉挛,她能容忍许许多多
的东西,容忍明远的折磨,容忍和何慕天的再度断绝,容忍生活的痛苦……但是,就是无法
容忍晓彤的疏远和冷漠!这是她的小女儿,她心爱而深爱的小女儿!她可以失去全世界一切
的东西,却不能失去晓彤!一把握住了晓彤的胳膊,她摇撼著她,激动的喊:
    “不要这样,晓彤!不要对我敌视,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那么渴望给你幸福!”
    “妈妈呀!”晓彤喊了一声,顿时扑进了梦竹的怀里,一时间,酸甜苦辣齐集心头,自
己也分不清是何滋味。只觉得渴望保护,渴望温存,渴望有人安慰和了解。梦竹的一句呼喊
又消除了母女间那条界线,重新成为世界上唯一能安慰和保护她的人!把头埋在梦竹的怀
里,她抽泣著喊:
    “妈妈,妈妈,我该怎么办呢?”
    梦竹把晓彤的头扶了起来,用两只手捧著她的脸,望著那孤独无助而泪痕狼藉的脸庞。
母性的保护感在她胸头蠕动,拭去了晓彤的泪,她自己也泪眼迷蒙,叹了口气,她说:
    “晓彤,别哭,都是妈妈不好。”
    晓彤哭得更加厉害,心里在剧烈的痛楚著,不只是为了自己是个私生女的事实,还为了
魏如峰的事,在一天之内,经过两度剧变,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那一个打击对她更严重些。
只觉得一肚子的酸涩,一肚子的苦楚,必须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尽自己的悲哀和绝望。
    “晓彤,”梦竹咽下了梗在喉咙里的硬块,尽量维持声调的平稳:“不要哭,晓彤。等
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
    人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故事的。晓彤,别哭。你知道了一个秘密。十八年来,大家都费
力瞒著你,因为怕你受到伤害。现在,你知道了,别鄙视你的母亲,也别——疏远你的父
亲。”她咬咬嘴唇,牵著晓彤的手,把她带到明远的面前,她在做一项冒险的尝试。“晓
彤,这儿是你的爸爸,他明知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养育爱护了你十八年,世界上还有比
他更好的父亲吗?”晓彤站在那儿,止住了泪,望望梦竹,又错愕的看看明远,她的心中乱
糟糟的,头里也昏昏沉沉,根本就无法运用思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面前的局面。梦竹的
眼睛已经从晓彤的脸上,移向了明远的脸上,带著一抹切盼的神情,她又说:“晓彤,所有
的不快的纷扰都已经过去了,别再去想它。我们这个家,在风雨飘摇中建立,十八年来,辛
辛苦苦的撑持,决不应该在一个突然的风波中破碎。事实上,我们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不那
么单纯,我们是一个整体,不容分割。晓彤,你能不恨你的父母吗?晓彤,告诉我,你恨我
吗?”
    “噢,”晓彤困扰的摇著她的头:“妈妈!”
    “告诉我,”梦竹拂开她额前的短发,望著她的眼睛:“你恨我吗?”“噢,妈妈!”
晓彤喊:“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妈妈!我怎么能恨你?我怎么能恨你?妈妈!只要——只
要——你永远喜欢我。”梦竹把晓彤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的抚摩著她的背脊。从晓
彤的肩膀上望过去,她的眼光和明远的接触了——
    她立即知道有什么事产生。她在明远的眼睛里看到谅解和深情。她悄悄的腾出一只手
来,伸给明远,明远握住了她,一切的风波、不快、误解、吵闹……都过去了。留下的是一
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柔情。同时,何慕天的影子从梦竹眼前一掠而过,在她心头带过一
抹尖锐的痛楚,她的眼睛湿润了。她知道她埋葬了什么,人的一生,可能会恋爱许多次,也
可能只有一次,她,只有一次!而且必须结束了。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爱人,而是一
个伴侣,一个共过许多患难,还要继续共一大段人生的伴侣!至于另外那个男人呢——她在
十八年前得到了他,又失去了他。她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再度得到他,又再度失去他!人
生,许多事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得”与“失”不过是一念之间。但,谁又能严格的划分
“得”“失”的界线呢?拍抚著晓彤的背脊,她感觉得到晓彤那轻微的悸动。她这一代,是
恩也好,怨也好,幸也好,不幸也好,都已经过去了。对一个母亲而言,只有希望自己得不
到的,下一代能得到,自己所没有的,下一代能拥有,她还能有比这个更大的愿望吗?含著
泪,她低低的说:
    “晓彤,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爱你。别再胡思乱想,关于你——你的身世,我会和你
详谈,我只希望你——不太——
    不太介意。我那样喜欢你,那样怕伤害你。你的生命还很长,要追寻的东西还很多。但
愿你以后的生命中只有欢笑,没有愁苦。魏如峰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能爱护你……”
    晓彤像触电一般陡然浑身颤栗。她把头一下子从母亲怀里抬了起来,喉咙沙哑的、神经
质的叫:
    “不要提到他!永远不要提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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