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84章


    梦竹怔住了,半晌,才诧异的说:
    “怎么?晓彤?”“别提他!我和他已经完了,妈妈,”晓彤喊著,泪水冲进了眼眶
里。到现在,她才衡量出来,魏如峰在她心头留下的创痕竟比自己身世暴露的痛苦更加深
重。泪水汹涌的奔流了下来,杜妮的脸像银幕上的特写镜头般在她眼前浮现,她哭泣著喊:
“我再也不要听他的名字!妈妈!我再也不要听他的名字!”“晓彤,”梦竹更加惊愕:
“如峰怎么了?别傻,这些事与如峰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不!不!”晓彤胡乱的喊
著:“他是一个魔鬼!我恨他!我恨透了他!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他!”
    “原因呢?”梦竹问:“为什么?晓彤,为什么你突然间那么恨他?”“他是魔鬼!他
是魔鬼!他是魔鬼!”晓彤一叠连声的喊著:“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妈妈!我不能再见他
了,妈妈,我恨他!我真的恨他!恨不得他死掉!”她用手蒙住脸,大哭起来。“妈妈,他
欺骗了我,”她泣不成声:“他欺骗了我!”
    “欺骗?”梦竹更昏乱了:“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他怎么欺骗了你?”“我不能说!
我不能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晓彤绝望的摇著头:“你去问晓白!晓白都知道!噢!妈
妈!为什么爱情是这样的?为什么生命如此悲惨?为什么?妈妈——?”
    为什么?又是那么多为什么?但是,梦竹根本就糊涂得厉害,怎么魏如峰又欺骗了晓
彤?而晓白都知道!这之中到底是一笔什么帐?她望著痛哭不已的晓彤,又抬头看看明远。
明远还没有从他激动的思潮中恢复,对于梦竹母女间的对白,他只听进去了一半。他眼睛里
只有梦竹,心里想的也只有梦竹。梦竹,他的爱人,妻子,伴侣,及一切!别的他根本无法
去关心,但是,晓彤在哭些什么?
    “晓彤,”梦竹试著去劝慰她:“你是太疲倦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把你搅昏了,慢慢就
会好的。如峰不是个负心的孩子……”“不,不,不!”晓彤喊:“妈妈,你不了解,你完
全不了解!他欺骗了我,他……他……他……他有一个舞女……”她放声大哭,再也无法说
下去。
    “舞女?!”梦竹骇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汽车声,人声,大门外有人猛烈地打门。梦竹无暇再追问晓彤,这么晚了,还有谁
来?晓白吗?似乎不会如此嘈杂,来的人仿佛不止一个。打门声更急了。明远走去开了大
门,一群警察一涌而入,怎么又是警察!明远先就有了三分气,难道还要把他当疯子抓起来
吗?他没好气的说:几度夕烟红75/78
    “你们要干什么?”“这儿是不是杨明远的家?”一个警员严肃的问。
    “是的,又怎样?杨明远犯了法吗?”
    “你就是杨明远?”“不错!”杨明远昂了昂头:“怎么样?”
    “别那么不客气,”警员生气的说:“看你的样子就教育不出好的子女来!”“我的样
子和我的子女有什么关系?”明远更加有气。
    “杨晓白是你什么人?”
    “儿子!我的事怎么又拉扯上了他?”
    “你倒没事,”警员说:“你的儿子出了事!”
    梦竹冲到了玄关门口来,心往下沉,鼓著勇气,她问:
    “晓白——晓白怎样了!他——在哪儿?”
    “他——”警员一字一字的说:“杀了人!”
    梦竹眼前一黑,慌忙伸手抓住纸门的边,心中在下意识的抵制著这个事实,不会!不
会!是他们弄错了,不是晓白!不是晓白!晓白决不会做这种事!晓白虽然有点火爆脾气,
但他那么善良!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挣扎著,她想出一个问题:“他——杀了谁?”“一
个青年,一个名叫魏如峰的青年。”
    屋子里一声呻吟,梦竹冲到房门口,晓彤面如死灰,瞪著大而恐怖的眼睛,摇摇欲坠的
站著。再发出一声呻吟,她低低的说:“我没有希望他死,我从没有希望他死。”
    闭上眼睛,她昏倒在榻榻米上。
    在急诊室的门外,何慕天已经抽到第十一支香烟了,整个一间候诊室都被烟雾弥漫著。
在靠窗的长椅上,晓彤像个小小的石膏像般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不哭,也不流泪。
梦竹坐在她的身边,脸色比女儿更苍白,却用双手紧紧的握著晓彤的手,似乎想将她所剩余
的、有限的勇气,再借著交握的双手灌输进晓彤的体内去。杨明远背负双手,不住的从房间
的这一头,踱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踱回来,使满屋子都响著他的脚步声。何慕天深深的吸
了一口烟,下意识的看了杨明远一眼,初见面的那份难堪已消失了,留下的是疏远和无话可
谈的冷淡。魏如峰的生死问题吸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注意力,空气沉重而严肃,反而冲淡了
他们之间的尴尬。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位护士小姐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何慕天的香烟停在唇
边,杨明远也忘记了他的踱步,晓彤的脸色更加苍白,黑眼珠灼灼的盯在护士小姐的脸上。
梦竹下意识的握紧了晓彤的手,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那一双手上。何慕天哑著嗓子问:
“怎样?小姐?”但,那护士小姐头也不回的走了,立即,她们推了一瓶血浆进急诊室,那
扇镶著毛玻璃的门又阖上了。何慕天又大口大口的抽著烟,杨明远恢复了他的踱步,晓彤重
新垂下了头,梦竹长长的透了一口气,血浆,显然情况不妙,但,最起码,他还活著!时间
过得那么缓慢,又那么迅速。天亮了!窗外,红色的朝霞逐渐退尽,耀目的阳光灿烂的四
射,又是一天开始了!每一天,都有生命诞生,也有生命结束,这新的一天,是象征著生还
是死?急诊室的门终于推开了,疲惫万分的医生从门里走了出来,白色的衣服沾满了血迹,
斑斑点点,像一张惊人的新派画!何慕天咬住了烟蒂,紧张的问:
    “怎样?大夫?”“现在还很难讲,不过情况不坏,如果今天晚上病情不恶化,大概就
没问题了。”何慕天从嘴里取出了烟,一时间,竟忘了向医生道谢。魏如峰被从急诊室推了
出来,白色的被单盖著他,只露出了头和双手,血浆的瓶子仍然悬挂著,针头插在手腕的静
脉里。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著病床走进了病房。何慕天望著魏如峰被安置好了,回过头来,
他看到晓彤,呆呆的站在床边,凝视著面如白纸,人事不知的魏如峰。梦竹站在她身边,正
在轻声的说:“别急,晓彤,他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转,相信我,晓彤。”晓彤仍然呆
呆的站著,一语不发。
    杨明远走了过来,拍拍梦竹的肩,说:
    “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应该到警察局去看看晓白?”
    一句话提醒了梦竹,是的,她还有一个扣留在警察局里的儿子!她该走了!放开了握著
晓彤的手,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晓彤已抬起头来,安安静静的说:
    “妈妈,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好的,晓彤,你留在这儿。”梦竹说,“我先走了。”回过头来,她的眼光和何慕天
的接触了,她顿时全身一震。那是一对充满了询问意味和祈求的眼光,是包含了成千成万的
言语的眼光。但,她逃避了,她迅速的调开了自己的视线,而把手插进杨明远的手腕中,轻
声的说:“我们走吧!明远。”
    何慕天目送杨明远和梦竹走出病房,目送梦竹瘦瘦弱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觉
得心脏收缩绞紧而尖说的痛楚起来。他明白了,明白得非常清楚,梦竹不会再属于他了,永
远不会属于他了。十八年的夫妇关系是一条砍不断的锁链,他无权、也无能力去砍断它。上
帝曾经给过他机会,他失去了,现在他没有资格再作要求。调回眼光来,他的视线落在晓彤
和魏如峰的身上。晓彤正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里,痴痴的注视著魏如峰,俯下头来,她轻轻
的用面颊贴在魏如峰的手背上,像耳语般低低的说:
    “我从没有希望你死,从没有。”
    何慕天的眼眶湿润了,看了看睡得很安稳的魏如峰,他知道他不会死,因为他还不到该
死的时候,他太年轻,有一大段美好的生命在等著他,还有一份美好的爱情在等著他,他不
能死!他一定得活著!必须活著!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转过身子,走出了病房,这儿,不需要他了!他也该去看看那被
当作证人扣留在警局的霜霜。走到了病房门口,他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两颗年轻的头靠得那
么近,这是爱的世界,他含著眼泪笑了。
    魏如峰的知觉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境界里徘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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