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2 序曲(2)


埋葬了凯莉,她最后一次来到这株樱花树下。
    凌晨三点的飞机。
    还有五个小时,她就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出门的时候许无明是反对的,追杀她的人太多,防不胜防。
    樱花树早已经掉光了叶子,它的对面是一栋别墅。别墅里的灯光一如既往,照得前面的泳池像一颗巨大的眼泪,风送来庭院里玫瑰浓郁的芳香。即使在这样的季节,它们也可以开得如此之好。
    在已经过去的那么多夜晚,她都曾甩掉一批又一批影子般追随的保镖,像个最寻常的女孩子,站在这株樱花树下欢喜又落寞地仰望过。
    他住在哪一扇人影攒动的窗户里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哪怕一秒种想起过她。
    心里甜蜜又苦涩。
    蔷薇花开到快要燃烧起来的五月,她偷偷穿着妈妈的黑色低胸连衣裙画着浓妆跑到隔壁的高中部为他的篮球赛加油。
    凭着在S市所有中学高校间强大的号召力,能容纳几千人的室内篮球馆里,他的粉丝团竟然占据了近三分之一。他们自动组织的“涧之后援会”,成立了后援会网站,自动捐钱定做印有金色花体“J”的黑色T恤,穿着它为他的每一场赛事加油助威。
    她茫茫然地站在巨大的篮球馆内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内心不是不骄傲的。她兴冲冲地走过去请求大家帮忙举起她熬了好几个通宵画的有他肖像的加油横幅,可是大家都嘲笑她,说她穿得像只鸡,出现在他的粉丝团里是会给他丢脸的。大家赶她走,她不愿意,于是被推搡着跌下看球台。连衣裙轻薄的裙摆几乎掀到了胸口。
    就那样暴露在了几千双眼睛之下。
    现场一时诡异地安静,但随即又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
    她转过头去,原来是他带着他的队友入场了。
    他像个吸光石,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样英俊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一张脸,嘴角微微勾起,闪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仿若远古遗世独立的神祗。
    直到他悠闲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才像是突然惊醒般手忙脚乱地去扯身上的裙子。
    仿佛是条暴晒在阳光下的鱼,很久很久以后每当她回忆起这一刻,依然记得那种在强光下窒息的幻灭感,还有他看向她时那充满厌恶的眼神。
    十五岁,五月蔷薇一般的年纪,那是她最喜欢他的时候。
    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子,她那时简直为他着了魔。一天到晚就想见到他,书也不想念,朋友也不想交,还气走了美术老师,搞砸了学校唯一一个举荐去巴黎美术学院的机会,把凯旭利老爸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忍心真的去责怪她,反而放下所有的身段暗地里为他最心爱的女儿制造着一切机会。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花。
    星星点点的雪渐成纷扬之势落满了她的肩头,落满她一头蓬松黑亮的短发,好像瞬间白头。
    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早有白衣黑裤的佣人迎上前打开车门,他从车中走下来,似乎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总是淡漠的脸上此刻带着轻微的笑意,像漆黑海面上的探照灯一般耀眼。
    凯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还是这样英俊啊,像是造物主最用心的一件艺术品。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是什么时候了呢?
    ……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深秋的傍晚,M大的校门口,她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近乎绝望地问道,鼻涕眼泪淌了一脸,衣服因为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所以也是脏兮兮的。
    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经掉光了叶子,灰褐色的枝干将天空分割成破碎的暗蓝色。在各方势力长期觊觎下的东堂因为警方的介入已成四分五裂之势,凯旭利老爸好像在一夜之间老去,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月前她献宝一样交到他手里的那份涉及东堂军火交易的文件。
    初夏的夜晚,空气中浮动着槐花若有似无的香气,他斜倚在路灯灯柱上对着前来表白的她凉薄地开口。
    “你喜欢我啊,可是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但随即又笑起来。
    “这样吧,你爸爸的抽屉里有一份文件我很想要看一下,如果你答应的话,也许我会考虑试着和你交往。”
    他深深地看着她,凑到她面前亲昵地将挡住她眼睛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一刻她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独有的仿佛地中海阳光一般的味道。
    世界上最短暂恶毒的温柔。
    身边偶尔会有一两片残存的梧桐叶坠落,在她的身边发出轰响。
    他好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穿得格外隆重,深烟灰色的西装外套着一件皇家蓝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被她抓住的衣袖上缝了一排金属钮扣,钮扣的正中是一个个被繁复的花纹簇拥着的精致的字母S。
    就像是中世纪隐居古堡的欧洲贵族,无论什么时候出现,他都这样英俊优雅得无可挑剔。她痴痴地望着他,痛恨自己即使这样的时刻也还是无法停止对他的喜欢。
    一只涂着丹蔻的手用力地将她推开,姜佑蓝挡在了他们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衣服很贵,你现在恐怕已经赔不起了。”
    她摔倒在地,听着周围的讥笑声,心里早已疼痛自厌到麻木。
    “凯瑞,我们两清。”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响起,清冷的好像二月山间的泉水。
    可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不依不挠地追问,声音破碎而模糊。
    “没有。”
    ……
    “南涧!”
    车窗摇下,探出一张娇小明艳的脸。
    他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她围上,然后温柔地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车窗缓缓摇起,借着灯光,她看到了洋溢在姜佑蓝脸上的那刺痛她每一根神经的幸福。
    双手在身侧缓缓握成拳,掌心一直捏着的一颗金属钮扣像是要一点一点刻进她的血肉。
    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红梅。钮扣正中那个花体字母S早已被血浸染。
    快十二点了,午夜的钟声一响旧的一年就将过去。风雪越来越大,好像是上帝也觉得这世界上的罪恶太多了,想要借此洗去。
    凯莉小小的墓地上此刻应该已经白雪皑皑。她一直吵吵嚷嚷着下雪了要去堆雪人,不知道现在躺在雪地里会不会冷,如果有小虫子咬她怎么办,她的七七怎么做才能帮到她呢?
    凯瑞的喉咙里发出一窜古怪的笑声,有血从嘴角溢出。
    沈南涧,一起下地狱吧。
    在希望和安息永远不到的地方,在燃烧的硫磺不断添注的地方,让那不灭的火焰来洗去我们满身的罪恶吧。
    这条地狱之路我会拉着你一直走到底的。
    所以请你千万好好地活着,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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