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10 第三章(2)


灯光低迷的酒吧里,凯瑞端着一杯红酒独自一人窝在最里面靠窗的沙发里。这座酒吧是东堂旗下的产业,隔了一条街就是沈氏的标志性大厦,此刻64层大楼中间的液晶显示屏里正在现场直播沈南涧的订婚礼。
    这样旖旎梦幻般的夜晚多么适合怀念故人。
    凯瑞轻晃着杯里的红酒。
    第一次教她喝酒的那个人叫苏家豪,妈妈的侄子,她的表哥,可是她从来也不叫他哥哥,总是苏家豪苏家豪地叫,他也不生气,走到哪里都喜欢把她带着。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留着蓬松短发的假小子,总是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酷酷地跟在他身后。时间一长,苏家豪班里的同学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苏家豪的小尾巴。
    “苏家豪,你家小尾巴又来找你了!”
    “苏家豪,小尾巴今天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啊。”
    “小尾巴,苏家豪去操场了。”
    家里的长辈们也喜欢拿他们开玩笑。
    “瑞瑞,将来让家豪骑着白马去娶你好不好?”
    凯瑞往往耸耸肩一言不发地走开,苏家豪则站在一旁满脸通红地笑。那时候还不懂爱情,可是关于他们应该要一直在一起的这件事情,凯瑞从来没有怀疑过。直到她上初二,他开始和姜佑蓝交往。
    姜家那时候还没有那么显赫,在她们就读的那座贵族中学里可谓垫底,所以总是会遭受同学的欺负。同时写十几份家庭作业是常有的事情,考试的时候被逼着作弊,大扫除的时候班里其他女生都在讨论化妆品新上架的衣服,只有她一个人一边暗暗掉眼泪一边扫地擦桌子抹玻璃。
    凯瑞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出手教训那些欺负她的同学。姜佑蓝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特别想保护的气质。当她用那双明亮无辜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特别像某种温软的小动物。
    凯瑞总是会跟苏家豪说起她,渐渐地,在她不主动提起的时候,苏家豪也会开口询问,蓝蓝今天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掉眼泪。
    终于在她后之后觉的时候,他们两人开始了偷偷交往。凯瑞丝毫不觉失落,反而热情澎湃地给他们当信使,像是自己在谈恋爱一样,满脸幸福地跟着他们跑进跑出,在姜佑蓝受同学欺负的时候依旧不声不响地保护着她。
    直到两人之间那些情意绵绵的书信复印版被贴满了学校的公告栏。凯瑞异乎寻常地愤怒,就像她小心守护的宝贝被人践踏了一样,她发疯一般冲到公告栏前扯下那些雪白的A4纸一下下撕得粉碎。
    “凯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家豪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凯瑞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还有小鸟依人般偎在他身边,泫然欲泣的姜佑蓝。
    “你说什么?”
    她红着眼睛看着对面突然陌生起来的那两个人。
    “蓝蓝说,我们之间的那些信她只给你一人看过。”
    苏家豪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头。
    “苏家豪你混蛋!我们绝交!”
    凯瑞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满头蓬松的短发在空中打了个旋,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在上初中的时候个头就已经窜到了一米六,又瘦,看起来像一株长在房屋夹缝里常年见不到阳光一心拼命往上窜的小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放学时候,凯瑞在楼道里拦住姜佑蓝。凯瑞细细地打量着她,她往日因怯懦隐忍总是低垂的一张脸,忽然就像窗外这雨后的花骨朵一般,一日比一日更加明媚生动。因为情书事件,苏家豪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和她的关系,这一招果然比她的暗中保护来得管用,班里势力的同学突然纷纷见风使舵转而开始奉承起她。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凯瑞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即使她因为怀疑已经让许无明查明了真相,却依然不愿意相信。
    姜佑蓝一声轻笑:“你知不知道,你一直跟屁虫一样夹在我们中间,搞得就像是三个人在谈恋爱,真的很讨厌。”
    她故作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的那条银色手链。凯瑞认得,那是苏家豪请教珠宝行的师傅,自己亲自动手打造。苏氏珠宝行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只有这条手链全世界独一无二。打造首饰是精细活,他为此将一双手弄得伤痕累累,都是一些细小的口子。
    在所有人看来,凯瑞和苏家豪兄妹俩因为这件事情彻底闹翻。即使妈妈担忧地追问多次,即使事后苏家豪三番五次试图跑来道歉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苏家豪发生车祸的那天,凯瑞曾经听到过一声类似幻听的呼唤。
    瑞瑞……
    就像小时候他站在清晨的窗台下喊她一起上学,声音透过梦境传来,飘飘渺渺像来自忘川河的那一端。
    凯瑞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熙来攘往的人群,和穿过那条漫长街道,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声。心里诡异地不安,刚到家就听到了妈妈的哭声和他的死讯。
    是有预感的吧。她一直这样觉得。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已经远在巴黎的七年之后,在许无明发给她的电子邮件里她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她那时候一直很奇怪,他们不是爱得死去活来么,为什么姜佑蓝连他的葬礼都不现身。现在看来,是心有愧疚吧。就算心理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在杀死一个人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去给他吊唁吧。
    即使姜佑蓝原本想要撞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凯瑞面对着惨白的屏幕枯坐了一夜。耳边一直回响着他呼唤自己的声音。
    瑞瑞,瑞瑞……
    来到巴黎七年,无论生活再怎么穷途末路,她都咬着牙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那天晚上,面对着电脑屏幕上他永远年轻的脸,却独自一人哭得肝肠寸断。
    他离开的那天早上,在学校门口遇见的时候他还期期艾艾地试图和自己打招呼,她却头一扭假装没有看到。
    他那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凯瑞甚至都可以想象他咬着下唇落寞的样子。
    其实她一直很想告诉他,自己早就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只是不想他夹在自己和姜佑蓝中间左右为难,所以才故意装得那么冷漠。
    他不够聪明,却性格执拗,处事也不够圆滑,必然学不会在她和姜佑蓝之间两边讨好。她一直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于是自作聪明地替他做了决断。
    可是,哥哥,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这些都是你想要的吗。
    杯里的红酒色泽醇厚,微抿一口,甜蜜芳香中却隐藏着苦涩,仿佛生活的某种寓言。
    “不,你妄想!”
    姜佑蓝感觉自己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浑身大汗淋漓。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虚弱而决绝地看着对方。
    叶希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接通后,她按了免提。
    姜启山惊慌的声音传来。
    “佑蓝,救救我!他们说你要跟沈南涧订婚了就会杀了我……救救我!”
    姜佑蓝沿着墙壁缓缓跌坐在地,大大的眼睛没有焦点地看向空中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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