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洛波斯

    “杰里柯阁下，杰里柯阁下？”
    外务大臣梅特涅的声音把斯温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看向这位梅特涅大臣，在会议上失神是一件相当失礼的事情，但是斯温现在确实集中不了精神。
    斯温发出“嗯”的一声鼻音，没有说什么，似乎是在掩饰自己刚才的走神。
    梅特涅大臣也很识时务的没有在意斯温刚才失神的事情，只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自己的话。
    “奥布莱恩男爵的兵团应该还在德为得附近，尽管我们至今没能联系上他。伯爵阁下，目前这支兵团是我们最急需的力量，我们应该召集他们过来勤王。”
    斯温看着对方，虽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目表情，但是脑袋里的思维反应却远远不如以往那般迅捷。
    “请原谅。”在斯温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坐在他侧后方的索菲娅却说话了，“请容许我指出您的一个语病。”
    梅特涅大臣看向这位杰里柯小姐，眉毛稍稍低垂下来。今天索菲娅的突然出现，让所有的内阁大臣都极为意外，以往这位小姐虽然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让别人对她极为尊敬，但还没有人见过她参与政事，所有人都以为索菲娅是一个局外人，但是今天，她却反客为主一般，取代了兄长往日对内阁的主动地位，开始对这场会议指手画脚。
    “您请说。”梅特涅侯爵低了低头，表现足了对女性的客气。
    “您说让奥布莱恩男爵的兵团前来勤王……那么，‘王’在哪里呢？”
    梅特涅大臣一时不由语结。
    索菲娅保持着微笑，与她侧前方面无表情的兄长形成鲜明对比。
    “恐怕，在召集奥布莱恩男爵的兵团之前，帝国政府内部的事情才是我们最急需解决的。没有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不论是内阁，还是政府，想要指挥军队都未免力不从心，不是吗？”
    “我们还有鲁道夫元帅……”梅特涅大臣斟酌着字句，小声说道。
    “为了老元帅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吧。”索菲娅笑容不改，继续说着，“您之前也见到了，经历了巨大的打击之后，他现在的状况和其他病入膏肓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元帅阁下为帝国效劳了这么多年，我们不应该让他的晚年还如此艰难。”
    “您说的有道理。”梅特涅大臣不再开口了，他自知在杰里柯面前，自己远远没有说服对方的本事。
    “兄长大人，”索菲娅俯过身，贴着斯温的耳边说着，“是否要请卡特琳娜殿下过来呢？”
    为什么要请她过来？斯温的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一个茫然的念头，既然大公主之前不愿意出席这个会议，现在又为什么要去请她呢？
    不过斯温并没有质疑妹妹的打算，他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顺了妹妹的意思。
    索菲娅扭过脸，朝马都克会议厅中的宫廷侍从打了个眼神。
    “请问……”
    一个老迈得如同朽木的声音从会议桌的一角发出，但是却没有多少人敢轻视这个声音。
    所有的视线都看向了那位老人。
    帝国法院大法官，伍德·诺·菲尔，在这个纷乱的时期，也出席了这次的内阁会议。
    “您请说。”索菲娅看着这位和杰里柯家族、尤其是和她关系关系匪浅的老人，十五岁的脸庞上的笑容很纯澈，但是她的态度却极为老于政治。
    “请大公主殿下过来……”伍德青暗色的脸孔让人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但是老人的决心依旧很坚决，“是为了讨论皇位继承的事情吗？”
    内阁大臣们都沉默着，这一点其实他们都想到了，早在提亚马特宫政变，卡特琳娜大公主成为摄政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眼下保罗和阿列克谢两位皇子已经被发疯的亚历山大杀死，而亚历山大本人又被十三课击毙，这个情况下，由卡特琳娜大公主继位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要讨论皇位继承的事情，没有皇室成员在场，仅仅由内阁来决定，恐怕不太合适吧。”索菲娅的眸子微微偏了几分，瞄了自己的兄长一眼，“请大公主殿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伍德垂下头，好像是暗暗叹了口气。在座的内阁大臣中有人还记得上一次内阁会议上，皮特首相揭露的惊天秘密。
    他们眼前这位杰里柯小姐，身上不也有四分之一的皇室血统吗？包括她现在在提亚马特宫中的那位母亲，从血统上来说，也都是帝国的公主啊。
    但眼下对方没有表露出这一点的意思，也可能是她对此事根本一无所知，总之，内阁大臣们都识趣的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那么，您认为，皇帝之位，应该由卡特琳娜大公主来继承吗？”
    “那您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内阁大臣们屏气凝神，他们都嗅出了这对外祖孙间的火药味。
    “按照帝国的继承法……”伍德吸了口气，缓缓的说着，“所有女性皇位继承人的继位顺序，都应该排在男性继承人之后。尽管阿列克谢和保罗两位皇子不幸蒙难，但却还有一位殿下有足够的继承名分——他身上流着来自尼古拉一世陛下的血脉，尼古拉一世陛下过世才几个月，他仍是皇室的直系血脉。”
    所有内阁大臣都不由怔了怔，随着伍德的话，他们马上想到了那个人。
    贝利亚的幼子，小王子约洛。
    可是，现在谁还会把这位殿下当回事呢？他的父亲是已经无法翻身洗除污名的帝国叛徒，而作为小王子，约洛的继承可能性又一直是最弱的，谁会想让这位殿下来继承那至尊的位置呢？
    伍德提出的人选让索菲娅也稍稍吃了一惊，她认真的看了看伍德，似乎是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支持约洛继承皇帝位。
    “您……”
    “好了。”
    斯温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妹妹的话。
    “现在我们讨论这些事情恐怕对眼下局势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斯温低沉的声音和没有表情的面孔掩饰着他脑海里思绪的空白，“如果真要讨论皇位继承的事情，还是在问过大公主的意愿之后再说吧，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斯温的这番话稍稍有些让人不解，但是没有人去质疑他。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从主位上站起来之后，便朝门口走去。
    他能够感受到身后的那些目光，这令他的后颈都不由微微发冷。斯温从未像现在这样畏惧别人的目光，哪怕这些目光暂时还洞穿不了他的伪装。
    索菲娅跟在兄长的身后，一如她既往的样子。
    伍德一直注视着这对兄妹，直到他们离开会议厅。
    走出会议厅，隔绝了内阁大臣们的视线之后，斯温后颈的冷意还是没有消失。
    他蓦然发现，这股冷意，竟然是来自于自己最亲爱的妹妹。
    斯温不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兄长大人？”
    索菲娅也停下脚步。
    “没什么。”斯温稍稍侧过脸，但还没有把视线放到妹妹身上，马上就把脸转了回来，“我想休息一下，你……去看看简夫人吧。”
    “好的，兄长大人。”索菲娅根本没有任何多的质疑，只是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兄长。
    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斯温心中的忧郁更加深沉。
    他叹了口气，顺手推开门，走进房间。
    前一晚的破坏已经将提亚马特宫往日的粉饰摧毁殆尽，而这个房间也是如此，屋子里华美的陈饰已经四处凌乱，倒是尘埃蒙在了四壁和地毯上。
    低垂的眸子里只余淡淡的丧气，意气和沉稳都不能在斯温的身上体现。
    “阿特洛波斯……”
    斯温默默念叨着，眼中黯淡的神采空洞的看着地面。
    “我向你认输，你赢了，我输得一败涂地。”
    幽幽的冷意在斯温的指间升起，带着哀伤的情绪深入他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向我认输，我的孩子。我和你之间，又有什么胜负可言呢？”
    阿特洛波斯的声音回荡在斯温的耳边，祂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但是斯温的内心却没有任何的轻松。
    “你彻底击碎了我的希望。”
    房间里暗了下来，好像在一转眼间，时间就到了夜晚。
    “我只想给你希望，并不曾想要打破你的希望。”
    “然而你已经毁掉了我做任何事的动力。”斯温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暗光，“我做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愿望而已。我只想和索菲娅回到过去的日子，把时光保留在午夜堡，让人生就这样静静流淌。可是，你却把我唯一的奢望也粉碎了。”
    他的眼里尽是哀戚，那目光已然化成了泪水，无形的流露。
    “索菲娅，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爱她，但是你却把时光割裂了。你在一夜之间让她变得和以往再也不同，这样的噩梦，又叫我如何继续坚持我的信念呢？”
    阿特洛波斯保持着沉默，似乎面对斯温这样的质问，祂也无法作答。
    “所以，我向你投降。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反抗杰里柯的命运，做到历代午夜伯爵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我错了。我将放弃这受诅咒的头衔，将一切自由还予你，我祈求的，仅仅是希望你能够还给我过去，还给我以前所拥有的东西。”
    在无形中，阿特洛波斯似乎叹了一口气，但是这声音并没有发出，只是一道微风吹拂在斯温的鬓发上。
    “这不是你的认输，只是在宣告我的另一次失败。”
    房间里渐渐亮了起来，斯温抬起头，看着前方，眼中是相当的疑惑。
    “我的孩子，我从未对你怀有过一丝一毫的恶意，只有最深切的关怀而已。我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尽管你曾经如同你刚才令人伤心的诉说一般，击碎了我的希望，然而，我对你始终是没有怨恨的。”
    “我愿指你为王，而你却以拒绝为回应。所以我选择了另一个方式。”
    “如果我指你的妹妹，你最爱的人——索菲娅——为王后，你愿意接过我手中的王冠吗？”
    斯温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但是在茫然过后，他的神情迅速的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