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怀念有限悲伤

第9章


然后我会煞有介事放下电话,跟人家解释说:“不好意思,咱们以后再谈,我们美国总部有急事,我得赶紧处理一下。”这个时候,翠西就会推门进来,急火火地说:“许先生,查尔斯在2号线上,他急着要跟您谈3号计划。”我于是一面拿电话一面对翠西说不好意思,您替我送送XX先生或XX小姐。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21 
     “我叫胡高,是朱芳华的丈夫。您知道她现在的下落吗?”翠西刚一离开,胡先生就以分秒必争的架势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到访的目的,一点儿没有客套,真是一个有效率的人。 
     “您是她的现任丈夫?” 
     “对。” 
     “我是她的前任。” 
     “您是说您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是说您不应该来问我您老婆在哪儿。” 
     胡高听我这话,就像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似的。他穿着牛仔裤,T恤衫,外罩一件休闲夹克,外型英俊,属于给人优秀第一印象的那类人。他沉默了几分钟,顺手从兜里掏出香烟,做出要递过来一根的姿势。我赶紧让他打住:“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许抽烟。” 
     “是不许我抽烟吧?”胡高并不缺乏幽默,不过我觉得他的幽默用的不是地方,毕竟这儿是我的地盘。 
     “我不是来跟你找茬的,我找芳华找了两天三夜,从星期五晚上开始找到今天早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后来我想她可能来找过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并不多,尤其在她身患绝症以后。”胡高完全无视我的“戒烟令”,一边自顾自的抽起烟,一边对我说了上面这些话。 
     “她得了绝症?”我如同晴天霹雳。 
     “对。大夫说如果她不做化疗,最长只有半年时间。” 
     电话响了,是翠西。“查尔斯在2号线上。” 
     “对不起,翠西。我有事。” 
     电话刚挂断,翠西又打过来:“查尔斯真的在2号线上,他有急事。” 
     “告诉他我现在不在座位上。” 
     再挂断,手机又响起来。实在躲不过去,我接了电话。无聊,这个查尔斯不过是下午要从香港飞过来,问我北京天气怎么样。我在电话里跟他嚷嚷:“喂,我什么时候成了公司的气象顾问?” 
     “不是啦,我要和美利莎一起过来,她要我问问北京的气候怎样,女孩子要根据天气穿衣服的啦。” 
     如果我有时间或者有心情,我一定跟查尔斯在电话里多说两句,但是现在胡高坐在我对面,而且朱芳华还得了绝症。 
     我挂断电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对面伸过来一只打火机,ZIPPO的牌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妈的,我真是不争气。这么快就妥协。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芳华在哪里。” 
     “为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芳华在哪里,你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表现。”胡高可以做特工。 
     我不置可否,我说过,在法庭上,当情况对你不利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你有权保持沉默。不过,你要知道,她只有半年的生命,甚至更短。你自己想吧。见到芳华告诉她,要她珍惜生命,不要放弃。她应该学会为自己活了,虽然她一直都在宣扬自己是在为自己活。”胡高把烟熄了,留下一张自己的名片,扬长而去。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22 
     我完全没有心情上班。顺手给王小西打了一个电话,他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呢。 
     “许一军,你神经病啊,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小西,我问你,你知道朱芳华得了绝症吗?” 
     “好像听说了,听台里的人说起过,怎么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 
     “也就是最近的事儿。” 
     “她老公是干什么的?” 
     “一科技民工,听说自己有一个软件公司。” 
     “你接着睡吧。” 
     “别别,一军,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跟朱芳华见一见?我早说过,你们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似的。” 
     “小西,你别瞎操心了。睡你的吧。还有这两天别给我打电话,我要去趟香港。”我信口胡驺了几句,挂断电话。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23 
     捡起写字台上的名片,上面印着“胡高 软件工程师”。 
     “胡高吗?我是许一军。” 
     “没想到这么快就接到你的电话。” 
     “能和你谈谈吗?”没工夫跟他锱铢必较,我单刀直入。 
     “谈吧。”他无所谓的口气。 
     “我的意思是,咱们坐下好好谈谈行吗?” 
     “行。” 
     “你现在人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不会这么急吧?我在去北戴河的路上。” 
     “你去那儿干什么?” 
     “那儿有一个活儿。” 
     “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明天晚上回来。我回来就给你打电话,行吧?” 
     我怒火中烧,朱芳华是他老婆又不是我老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车去北戴河搞个什么活儿。王八蛋,一个具体的王八蛋。我在心里暗暗地骂。朱芳华真是瞎了狗眼,活该! 
     “噢,对了,这两天你劝劝芳华,没准儿她听你的。让她别任性,她已经做了一次化疗,如果不继续做,那么就可能半途而废,永远失去时机。”胡高对我说,好像我笃定会替他干这件事似的。 
     “什么时机?”我追问。 
     “治疗时机。化疗不能想做就做,想停就停,否则一旦产生耐药性,后果不堪设想。” 
     “她上次是什么时候做的?” 
     “上个月中。” 
     “按规矩这次该什么时候做?” 
     “后天。化疗中间间隔是17天。” 
     “拖一两天问题大吗?” 
     “不能超过21天。” 
     “时间这么紧,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早说?你没有给我机会。”胡高似乎要把他早上在我这儿受的窝囊气全找回来。几乎是一种本能,我讨厌胡高,尤其讨厌他的那样一种流氓腔调。他好像稳操胜券似的――既然我知道他老婆在哪儿,所以索性这一切就都应该由我负责。他还就不着急了!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24 
     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朱芳华猝不及防的惊恐表情。显然她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在听一首乱糟糟的曲子,房间和她听的曲子一样,乱糟糟的。杯盘狼藉,被翻红浪。 
     我在路上,想了很多遍见到芳华该说些什么,怎么说,要不要告诉她胡高来过的事情,怎么劝她后天去做化疗。我在肚子里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草稿,但是,等真见了她,又不知道 
           从哪里说起。 
     “你中午吃什么?”我找了一句最平淡无奇的话作为开头。 
     “现在到中午了吗?”她所答非所问。 
     “快了。” 
     “你平常中午吃什么?” 
     “我?在公司吃盒饭。有的时候跟同事出去吃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说《不见不散》的套餐,什么海南鸡饭呀,铁板牛排。” 
     “哦。”芳华点点头,不说话了。 
     我自己到了一杯水,拿在手上又放下。芳华径直走到卧室,打开衣柜门,一件一件地挑衣服。过一会儿,她穿好了,是一款湖绿色的绣花旗袍,脖子上套一件式样简单的坠子,腕子上拎一个织锦段的小包,膀子上搭一条鹅黄色透明的轻纱,亭亭玉立,袅袅动人。 
     “你请我出去吃好不好?” 
     “好,好,不过你穿得这么正式……” 
     “怎么了?” 
     “我是说万一被你老公或者什么其他的人撞见怎么办?” 
     “我老公?他今天不在北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京沈高速路上,正朝着北戴河方向狂奔。” 
     “你怎么知道的?” 
     “他几天前就定下来的事情。” 
     我意识到,也许朱芳华就是为这件事情才跟她老公吵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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