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怀念有限悲伤

第18章


!!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50 
     我陪着芳华到医院的时候,胡高已经办好了所有的住院手续,率领两个护工站在住院处入口做翘首以待状。那两个护工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都特有“眼力见儿”,两人一同迎上来,一个搀着芳华,手里拿着病号服;一个接过我手里的大包小包。我们一行五个人上了电梯,直奔化疗病房门口。那是一扇大铁门,灰色的,关着。门口拥着好多人,他们目光呆滞神情复杂,其中还有一个女孩子一面哭一面给家里打手机:“大夫刚才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里赶紧来人,你们什么时候来?化疗已经停了,怕出意外。”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地 
           方太陌生了,那么多不幸的人聚在一起,我在写字楼里呆久了,应付这种局面完全没有经验。 
     两个护工,一个姓刘,叫刘姐;一个姓李,叫李姐。说好白天由刘姐负责,晚上换成李姐,白天晚上都是100元,先预付每人100元,如果朱芳华临时要买什么东西,就由她们先去买,花完了再给,护理费到这个疗程结束,出院的时候一并付清。这些琐碎的事情,胡高办得很好,既周到又分明。医院的规定,家属只能在下午三点以后探视,别的时候,除了请护工,谁也不许在病房里陪着。 
     朱芳华到了那个大铁门的门边,忽然又说不进去了。那哪成啊?我们按了门铃,一个小护士开了门,板着脸:“想好没有?这可不是商量事儿的地方。想好了再来!”砰,门关上了。两个护工左右开弓地劝,胡高耐下性子和颜悦色地哄,并且许诺下午三点一定过来看她。芳华还是不依不饶,最后胡高说:“一军跟我商量过了,我们轮着来看你,他一天我一天,我们排一个班;要么我每天下午三点过来,他下了班来接我班儿,我们换防,你看成吗?” 
     妈的,我什么时候跟他商量过了? 
     再按门铃,一直到门铃响得不耐烦了,那个板着脸的护士才出来把门开开:“想好了?签字,保证不外出。我告诉你,这可是做化疗,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想进来进来想出去出去。签好了?我告诉你啊,要是擅自出去就算自动终止治疗,住院押金概不退还,一切后果自己负责。成了,家属回去吧,下午三点以后过来。” 
     门“匡当”一声,关上了。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51 
     “一军,不好意思呵。你看你能不能天天过来一趟?医生说病人的情绪挺重要的。”我们一起上停车场取车,胡高边走边跟我说,语气诚恳,他似乎想跟我做一番深谈。 
     “我尽量吧。最近公司特忙,我还得赶着去开会呢!”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他老婆生病,我天天探望!我估计那俩护工一准儿在心里犯嘀咕,一个女的生病两个男的陪床,让她们琢磨去吧。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52 
     又开了一天的会,昏天黑地,头晕脑涨。 
     上市、价格、股权置换、包装、底线,我的脑袋瓜儿嗡嗡做响,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每个人的方案在别人看来都有天大的漏洞,这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按照自己制定的方案开展业务,他们互相攻击别人的方案,拼命推广自己的方案,这就是令人兴奋又激动人心的高尚工作。我是这个项目组的组长,我需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把这个并购案做得天衣无缝史 
           无前例,而是要协调所有人的利益,让每个人都感觉到这件事情对他们有利可图,否则,你的计划做得再好,没有人给你执行,或者你在前面做,后面一群人在后面给你拆台,还有人看你热闹,你能干好才怪!就算你单刀独枪的把事儿办了,你也就是一个孤胆英雄,最后你在公司里失去人缘,每天上班下班就感觉背后有无数小暗箭,冷飕飕的,你还会有什么发展?那属于典型的“赢得战争失去和平”,我才不呢! 
     我看了大家一眼,快5点了。说了5个小时,该累了吧?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说话:“这样,我们先不急于做方案。” 
     “怎么能不急?总部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查尔斯公开叫板,我们一向处得不错,但自从他有几起“性骚扰”的投诉以后,失去了总部的信任,虽然那些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但毕竟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我怀疑他认定我窃取了本来属于他的项目,他一直认为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需要汇报工作,应该是我向他汇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提供方案,我来说“YES 
           OR NO”。 
     “对,正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才不能急。欲速则不达。”收拾他还不容易!小菜一碟。搞搞清楚,谁是头儿!我觉得爽极了,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谁要说他不喜欢权力,要么他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权力,要么他是虚伪!想一想,就在不久前,查尔斯竟然跟我说:“许,你要学会服从!”那次我们为一个方案争执不下,他眼看不能说服我,居然就直截了当让我学会服从,凭什么要我学会服从,不是你这个狗娘养的白痴学会服从? 
     我清清嗓子:“翠西为我们制定了一个时间表,我们必须严格按照这个时间表的进度完成自己分管的工作,也许再多给一点时间讨论,再多花一点时间调研,再多给我们几个月几个星期,我们还能做得更好,但是时间不由我们说了算,我们只能在给定的时间内做得最好,我们不能在时间到了的时候,说等一等我们还没有完。”这些煞有介事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话,我也会说,而且一套一套的,根本不必MBA培训。 
     最后,我做了决定――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确定时间表,接着,我制定了计划方针策略并且要求所有人按照我的时间表推进。没有方案一,方案二或者方案三;没有计划A或计划B计划C,只有一个方案,一个计划,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完善执行这一个方案计划,而不是百花齐放,每人都提出自己的设想。要不,要组长做什么? 
     事后,翠西跟我说,她觉得我有一点点强硬,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我这种作风。我当时火急火了地要往医院赶,没顾上跟她多说,只是敷衍她几句,跟她说:“所以需要你做我的助理,你来协调嘛!看你的了。”我就差像日本电视剧里的上班族那样,给她来一句“加油啊!”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53 
     我踏进病房的一刹那,几乎惊呆了。朱芳华,从早上分别到晚上再见,统共有几个小时?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她当时正趴在床边大声呕吐,那种声音之大之恐怖,近乎于哀号,两根麻花辫子乱蓬蓬的耷拉着,完全没有光泽,李姐看见我进来,对我说:“一天没吃东西了,什么也吃不下,吐的全是黄水。” 
     这是一个大病房,一共有五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活死尸一样的人,除了芳华以外 
           ,全没有头发。我忽然意识到,芳华也将像她们一样,终有一天将失去所有的头发。 
     守在病床边上的,只有一张椅子上坐的是一个脸上还有些光彩的年轻小伙子,看样子病床上躺的是他的未婚妻或者新媳妇;其他几张椅子上坐的全是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或者老年妇女,他们全是病人的父母。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一旦病了,真心疼的还是自己的爹娘。朱芳华住院后没几天,从她们那栋楼上跳下了一个得乳腺癌的年轻女子,据说是因为她老公要她签字,如果一年之内不能康复,就自愿解除婚约。听护工之间咬舌根子,尽是哪个女人的老公“真德性”,老婆生病还对着脸骂 
           “你怎么不早点死”;哪个女人的丈夫“特混蛋”,把老婆往医院一扔,就失踪了,要手术没人签字,押金花完了找不着人续。李姐跟我说:“像我们女人,老伴要是病了,我们一天24小时心思都得在这个事儿上,哪像男人,老婆病了,自己该忙什么忙什么。”我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什么,也许她错认为我和朱芳华有特殊的关系,比如说我是朱芳华的娘家大哥,她希望由我来给胡高施加压力,让他在病房的时间更多一些? 
     其实,在病房陪床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情,首先病房很拥挤,没有足够的椅子,一张病床只配备一张陪床的椅子,而且规定不允许家属坐在病床上,所以我到了那里,如果我坐下,护工就得站着;第二,病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如果不在睡觉就在呕吐或者哭闹,陪床的人完全是爱莫能助,相当于陪绑,精神备受折磨;第三,病房里空气沉闷,环境嘈杂,而且最要命的是永远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来苏水混合着福尔马林以及排泄物呕吐物不一而足,那种味道让人感到绝望和腐朽。我常常是在朱芳华的床前站一会儿,如果她睡着了,我就嘱咐护工,等她醒来,再到走廊里找我,我宁肯在走廊里等着,坐在冰凉的公共塑料靠椅上,也不爱在病房里呆着。当然,胡高也这样。我去医院的时候,常常看见他在走廊里打手机或者看报纸,他一看到我来了,就赶紧向我解释,说他刚离开,或者说朱芳华刚睡着,其实,他没必要对我解释,他用不着心虚,他对朱芳华好或者坏,与我并不相干,他也不必向我做出汇报――至少在“朱芳华项目”上,我不是他的领导。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