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怀念有限悲伤

第41章


我说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你是怕芳华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吧? 
     胡高说:“这么着,后天我们走,明天晚上到我们那儿一起吃一个告别餐,都去,行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胡高上了电梯,我看着丁蔓丢了魂似的,故意喊了她一句:“丁总。” 
     她竟然哭了,扑在我怀里,哭得完全像一个小可怜――落花流水春去也,换了人间。数年后,丁蔓成为业界精英,我再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见过她的“背心装”,她永远穿夏奈尔套装,冬季是无领粗花呢套装,织满拜占庭色彩的图案,夏季是贴身黑色连身裙,别一枚本色山茶花胸针,永远的双色镶拼皮鞋。她成为时尚媒体追逐的采访对象,但她却有一个著名的习惯――不回答任何提问。我想那是因为有一个问题她永远无法回答吧?而这个问题又是记者通常最喜欢问的――您的第一桶金从哪里来? 
     她不能说,她也不会说。如果她肯说,我相信她会说――“如果那一桶金能换成一茶杯爱,我宁愿挑选那只茶杯。”当然,我相信她如果这么说,必然有人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有了钱,所以你可以说不在乎钱。” 
     所以,我想她不回答问题的习惯非常好。而且,这样使她更有神秘感。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21 
     “也许你不需要原谅,但我还是决定原谅你,你可以保存这份原谅,免得日后需要的时候,再向我申请。我是很容易反复的,万一那时后悔了,不肯给你,岂不遗憾?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结束,但此时此刻,当我决定原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再见面,我们就是朋友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当然,我无法完全忘记我们的过去,即使是今天,即使是在写这封短信的时刻,就在刚才,我写下‘朋友’两个字的那一分钟, 
           我犹豫再三,因为我想起你曾经跟我说过――人世间真正的朋友像钻石一样稀少,而一般的朋友则像秋天的落叶一般,多得不计其数。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来送行,所以这封信是我早早写好的。我早就知道丁蔓一定会来告别,所以我早就决定这封信由她带给你最为妥帖。该说的都说了,我们走了,这是我没有预期过的结局,但确实比以前设想得要好。谢谢你,你知道我谢的是什么。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抱怨命运,现在我不抱怨了。也许上天是在给我一个机会,我不能再错了。过去的几个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胡高对我说――人生就像一场篮球赛,分上半场和下半场,除非是天才可以打满全场,每一分钟都精神饱满体力充沛,他说你是上半场的选手,他是下半场的,他原本也为此愤愤不平,但现在无所谓了――总比做替补队员强吧?感谢上天,没有让他一直做替补队员,否则,我人生的这场篮球赛该输得多么惨?平心而论,你的开场打得不错,但后来表现越来越糟糕。不能怨你,你不是乔丹,要怨只能怨我自己,我以为你是职业NBA,你在开场的一个三分球使我产生了错觉。” 
     我尽量保持心平气和,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芳华的口气,芳华的姿态,我了解她,一件事情,一定要她说结束,才是真的结束。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应该生活在古代,最好去做王昭君。 
     我把芳华给我的信放到一边,继续写我的“辞职申请”――和做事的人在一起有很多乐趣,但有一项痛苦则很难避免,或者说迟早总会遇到,那就是一旦他发现你不是他所需要的那块材料,你最好立刻消失,因为再呆下去就属于自取其辱。我们公司高层人事变动,新来的上司就是一个“做事的人”,看得出来,他像一个长久以来饱受便秘之苦的患者,这回总算是吃对了泻药,可以痛快一回了!其实,我的“辞职申请”只需要四个字――恕不奉陪,但为了说好这四个字,我需要颇费周章。毕竟这是我的一个工作积累,也许将来我还用得着,再说,何必为了工作伤感情?当然我们这样人的感情也是不值钱的,倘若明天我做了美国总统,那个吃了泻药的小子不见得怎样来巴结我!不过,能维系还是得维系好,场面上的事。 
     但是,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字。 
     索性关了电脑,到卫生间冲了一个澡。我心里竟然有些怨恨朱芳华,我认为她是一个扫把星。 
     现在房间里的温度是18度,我穿了一件纯白色毛巾浴袍,窗帘紧闭着,厚厚的巨大的落地式的,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手机关了,电话拔了。我靠在沙发上,吸着我最喜欢的古巴雪茄,这是我在巴黎机场买的,我去过很多国际大都市,但我只熟悉那些个地方的机场免税店。卖得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东西,初次出国的人,会买好些破烂,但像我这样的,则只挑一两样自己喜欢的,比如雪茄。 
     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蠢事。我才不自杀呢,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死?我不过是有些想不开而已,是呀,这么事儿赶事儿的,搁谁身上能受得了?――王小西还恰好去了加拿大,我连一个酒肉朋友都找不到!我为什么这么倒霉?老婆给安一顶绿帽子、公司又来一个讨厌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有朱芳华,她嫌我不够心烦,还托丁蔓给我带来一封“精神休书”。我这是怎么了?运交华盖?也许你会说我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呸,我自己就可以做自己的心理医生,而且我这个心理医生还很“优秀”哩,这么些年来,每当有什么排遣不开的事,跟自己个儿聊聊,就差不多了,但愿这次也是一样。 
     “说吧,许一军。” 
     我在黑暗之中和自己说话,没有声音,但每一句都很分明。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好象是。” 
     “芳华是那样宝贵的东西吗?” 
     “不完全是。” 
     “你并没有为芳华放弃任何东西,你是不是为这一点觉得自己不够好?” 
     “有一点。” 
     “我们换一个角度来谈这个问题,假如有一个天平,左边是1000万现金,右边是你所说的宝贵东西,你拿走了左边的现金,就会永远失去右边的宝贵东西;你拿了右边的宝贵东西,你就会失去左边的现金,这架天平假设悬在万丈深渊之上,而你被悬吊在直升机外,你无法同时拿两样东西,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挑一样,而让另一样永远堕入深渊。你会选择哪一样?” 
     “我不知道天平的右边是什么宝贵东西?”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设想,当右边是什么的时候,你会舍弃左边的1000万现金?” 
     “除非是一张一个亿的支票,或者美国总统的职位也可以了,要不就是贝克汉姆那样的名人,马马虎虎吧,让我成为比尔・盖茨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所以对你的选择,你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这个天平也在胡高面前出现过,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心软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芳华堕入深渊。这只是你们两个人的选择不同,你不用内疚,这说明你更成熟,因为你认为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人生短暂如同烟花绽放,芳华要死,不是你的责任,因为不是你把她放到那架天平上的。是命运把她放到了那架天平上,她让你做选择是她的问题,你怎么样选择是你的事情,你不必觉得对不起她。因为你最宝贵的东西里面原本就没有她,所以她是不能怨恨你的。她如果要怨恨,那是她的错不是你的错。对你来说,能和1000万匹敌的只有1个亿或者权力地位名气等等东西,这是因为你认为当你拥有了这些东西以后,你自然拥有朋友和女人,或者说友谊和爱情,反正对你来说是差不多的,不过是用词不一样而已。”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感觉好多了。烟一点点升起,在头顶上方弥散开来,像另一个人。他悲哀的注视我,听我和我自己的谈话。 
     “如果有一架天平,摆在芳华面前,她会做什么选择?” 
     “她做什么选择和你没有关系,一军,你不要为她苦恼,她是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而实际上,她早就和你没有关系了,除非有一天,她上了福布斯排行榜,或者你得了绝症垂垂老矣,你们之间才可能有什么关系。也只有那个时候,你们才有可能建立新的关系。如果是前者,你会需要她的名气,就像胡兰成晚年要翻扯出他和张爱玲的旧事,弄一个《今生今世》一样;如果是后者,那么你和她会因为同病相怜,而惺惺相惜。也许真到那个时候,你会要她原谅呢。还好,她已经给你预付了原谅,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感觉又不好了。” 
     “你得这么想,如果让你换胡高,你会感觉更加不好。你现在的感觉不好一会儿就会过去,只要你有了新的工作,马上就会好的。你不要以为你的沮丧是因为朱芳华给你写了那样一封信,跟那封信其实没有一点关系,你沮丧是因为你的事业停滞,一旦你的事业再度辉煌,你就好了,所以你应该做的事情是抽完这枝烟,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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