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疹

 
“他几年来一直有女人。” 
严晨想，这不是出乎意料的事。 
“而我一直都知道，从他和那女人在一起开始，我就知道。”京子低下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知道？”严晨以为她是个只知道幸福的女人，因为她傻，所以幸福。那么她的笑容是怎么装出来的？这个女人，也许比她更懂得心痛的滋味。 
“是的，从三年前就知道了。我虽然笨但还是敏感的。” 
“那……你为什么？”严晨想起一年前她幸福的模样。 
“那是装的，我一直在装傻。我以为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他其实爱的还是我。我一直在等他发觉，但他们越做越过分了，上个月，他居然带那个女人回家。”京子的语气平静，手却紧紧抓着桌布。 
“他是要和你坦白？” 
“不是，他不知道我在家，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没有去上班。” 
“啊！”严晨开始喜欢这个女人了。这个她一直以为没有思想的女人，为了维持微弱的感情，竟然独自战斗，直到惟一的连线断掉。一个女人竟可以将笑表演得如此天真幸福，就是一件十分凄苦的事。 
“我已经无法再装傻了，只好提出分手。” 
 严晨找不到言语。 
“他这才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他没有好好珍惜，很后悔。” 
“你没有，你做不到。” 
“是的，我没有。可他居然怪我不够爱他，一切最后变成了我的错。这样一个男人，我居然跟了他四年！”京子终于抬起头，一脸沧桑，和平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傻女人也有自己的处事方法，即使傻也不一定幸福。 
严晨独自都在街上，头一次没有戴上耳塞，满脑子都是京子的眼泪。她憋了多久呀！哭得那么透彻，咖啡厅里的客人都看向他们。严晨只是让京子靠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么多年来，她没有想过别人的不幸，以为大家满脸笑容便是幸福，只有她是不同的。所以她孤僻。如今看来，最不坚强的是她自己才对，因为她连笑都笑不出来。 
珍惜？当人们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没有珍惜。然而，所谓珍惜又是什么？既然时间会溜走，回忆会随之淡去，感觉也能够遗忘，那么如何才叫做珍惜过呢？也许没有珍惜只不过是人们自欺欺人的借口，因为得到的太少了，心有不甘吧。 
她没有去卢烨的超市，直接回了家。一进门便接到电话。 
“小晨，今天晚上我约了朋友，你自己先吃饭吧。” 
“哦，好。那再见。”严晨放下电话，走进房间。她没有胃口。 
不安地躺上床，一动不动。 
  "小晨,你怎么了?菜都凉了呀!"京子担心地问. 
 严晨回过神,随意地夹了点东西就往嘴里送,咬两口又马上吐出来.她从小便不喜欢吃香菇的. 
 "你没事吧?" 
 "没事."严晨想着一夜未归的卢烨.哼!世上男人都一样. 
 "小晨,我有和你说过吗?这次我之所以来这个城市,是因为还有个朋友在这.是青梅竹马的男人哦!他都离开家四年了,好象是因为家庭不和."京子见严晨一脸忧虑,于是努力找话题. 
 "哦." 
"......" 
 "他呀!暗恋我很多年了,表白的时候,已经迟了.你知道,我那时和胡尚在一起."京子停了一下,"自从那次,他就走了.其实,我一直认为,他会走多多少少也是我的因素." 
 "和你无关吧?你不是说他是家庭不和才走的吗?"严晨本来没有兴趣,但京子是她的朋友,不该再像从前,对谁都不理不睬. 
 "如果那时我和他在一起......" 
 "感情是不能勉强的."看来京子这个毛病仍然不改,自怨自艾的. 
 "没有勉强,"京子激动起来,"我是喜欢他的,但胡尚太热情了,我是以为他不喜欢我,才和胡尚在一起的,后来要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不能做三心二意的女人." 
 京子太傻了.严晨有点受不了她的傻,真想敲醒这个女人.白了她一眼,继续吃饭. 
 京子也不再说话,陷入回忆中. 
 卢烨已经一个月没出现了.这一个月,严晨觉得一天比一天难挨.他也不是失踪,每天都打电话回超市,交代人进货.但却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她发誓她受够了.请了一天假,在卢烨的超市里,充当一天的"接线员". 
 "喂~我是卢烨." 
 "你不要挂电话.你要是再挂的话,我就去警察局报人口失踪,不受理也没关系,我大闹警局,看你出不出现."严晨一接到卢烨的电话就一口气说完早就想好的话. 
 "对不起。"卢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了?现在是我赖在你家里不走,你躲什么躲?你把我赶走不就得了?你不赶,我大不了自己走,等你回来了，家里不会有任何我的痕迹。”一说完，严晨马上挂上电话，奔进厕所。她怕她再说下去就马上要哭出来了。 
 厕所里都是哗啦的水声，水声里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 
 “老板娘，你怎么了？”职员们都知道卢烨与严晨的事，于是私底下就这么叫她。严晨走出厕所，低垂着眼：“请，不要叫我老板娘。” 
 径直走出超市，严晨奔跑起来。她为什么那么伤心？这一年来，她从没对卢烨说过“我爱你”。她并不觉得自己爱卢烨。她以为她痛够了，心早就已经有了免疫力，可是现在的她为什么止不住眼泪？为什么心那么痛？为什么她只等到卢烨的一句“对不起”？ 
 哪里？哪里有卖“爱”的预防针？她一定要买来。她不想再折磨自己。 
 回到卢烨家，她很快便收拾好东西。她的东西很少，来到这里时，她什么都没有带，现在也不想带什么走。她开始消除记忆。浴室里他们用过的浴巾，她的牙刷，毛巾；他们的情侣拖鞋；床上她专用的枕头；沙发上她专用的小鸭抱枕。这些都是卢烨买给她的。而她的心就是被这些甜蜜的东西迷得忘了防御，就这样沦陷了。 
 她也该消失了。 
 走在马路上，手里拖着“回忆”。严晨早已忘了她曾经依赖的音乐。茫然地四处乱走。她不知道她该去哪里。这次的伤居然比七年的那次还要重。严晨听在垃圾堆旁，毫不犹豫地把“回忆”丢进去，转身拔腿就跑。跑了好久好久，停下来，又往回跑去。 
 不行，她不能丢，她不能丢。可是她为什么找不到垃圾堆了？找了很久，一遇到垃圾堆就往里钻。终于累得坐在一旁，灰头土脸第挂着眼泪，她想，她失去所有了。 
 “小晨？啊！真的是你！你怎么坐在这里？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京子远远便看见严晨，她本以为不是，没料到真的是她。 
 “京……子。”严晨以为她说不出话了，但开口还是叫出了京子的名字，“京子，京子。”她使劲抱着京子，干涸的两行泪迹，又湿了。 
 “小晨，别哭。我们走，我们回家。”京子不知不觉也流下眼泪。在这个时候，女人之间是很有默契的，况且同是受伤的女人。 
 帮严晨把脸擦干净，京子倒了杯热水递给严晨。“小晨，你还有我！我们永远是朋友。” 
   “谢谢你，京子。”严晨感激地看了眼京子，是的，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去，洗个澡。” 
“恩。”有京子在，她安心多了。 
 门铃突然急促地响起，京子起身去开门。严晨抱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门一开，气喘息息的声音响起来：“京子，她不见了……” 
 声音消失在蓬蓬头的洒水声中。 
 “等等，你说清楚。你说她不见了？”京子说。 
 “是的，她生气了，一年来第一次那么生气。我是要她离开我，但是现在我好担心她。京子，帮帮我。” 
 “你想想她会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她在这里没有其他朋友。也许，在别的城市也没有。” 
 “天哪！你对她了解多少啊？她的事你都不知道吗？” 
  “她受过伤，很不相信男人。我不想让她想起伤心事，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你真笨！” 
 “……” 
 严晨洗好澡，正准备出去，突然发现水池边的测孕纸。 
她冲进客厅：“京子，你……”话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眼光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 
 “啊！小晨，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说过的青梅竹马，他叫卢烨。” 
严晨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他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呀！你们慢慢谈，我不打扰了。京子，你要幸福哦！”说完便走。 
 卢烨拉住严晨：“小晨，对不起。你回家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呀！你这人真奇怪，我才不认识你。现在京子和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只有你能给他们幸福了。不要辜负他们哦！”严晨一直笑着，笑着看卢烨，笑着看呆住的京子，笑着看这个世界。她很开心，她终于学会笑了。 
 “什么？京子，你有了？”卢烨回过头看京子。 
 严晨一挣，开门跑了。笑并不容易维持的。 
 屋子里留下的是京子和卢烨。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她就是小晨？”呆了很久的京子终于回过神。 
 “我以为没有必要，”卢烨懊恼地坐在沙发上，“你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