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长篇

于莉莉被巨大的羞辱击倒了，嘴唇哆嗦得控制不住，她慢慢站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努力想让它倒回去可终于没有成功。于莉莉用手撑着桌子，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顾炎，从今天起，我不欠你什么了……”眼泪啪嗒掉下来，在褐色的桌面上砸出一滴水花。她用手抹了抹，掉头往外走，听见顾炎在背后提高声音说：“站住，把你这两张破纸拿走。” 
        于莉莉没有回头，她飞快向门口冲出去，几乎冲倒想为她拉门的服务生。顾炎脸上的笑容在她消失后迅速隐没，面无表情的线条里透露出深藏着的冷酷。他把那两张存单用指尖夹起来，慢慢折成长条，再一层层打开，再折起来，再打开……一直把玩了很久很久。 
        （32） 
        于莉莉从酒店里冲出去拦了辆出租车，跳上去说了家里的地址，眼泪忍不住再度失控，一时间她非常非常想念张建国，恨不得立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把自己遭受的委屈和难过发泄干净，而与顾炎终于以这样的方式翻脸，也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堵。下了车，于莉莉擦干眼泪，在楼下的电话亭里给张建国的手机拨电话。按计划张建国应该已经办完广州的事情，昨天抵达深圳了，于莉莉不知道他那里情况怎么样，拿起话筒心里有些惶然，但想听见他声音的强烈愿望压倒了一切--哪怕一点安慰也好啊，于莉莉想，老噎儿，我多么需要你。 
        电话拨通了，很久没有人接听。于莉莉看看时间，7点多一点儿，正是吃饭时间，不知道张建国是不是在什么声音嘈杂的地方没有听见。搁下电话，心神不定地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接着再拨--依然响了很久，久到于莉莉已经失望地准备挂断时，电话通了，一个女声远远传过来：“喂？……” 
        于莉莉一呆，第一感觉是“尤艾”！握着话筒心里乱糟糟转过无数念头：怎么会是尤艾？他们谈开了么？张建国后悔了？不敢接她电话了？……话筒那边又追问了一句：“请问哪位？”于莉莉忽然觉得不对--这不是年轻女子清脆甜美的声音，而是沉稳而略显沙哑的上了年纪的口气，于莉莉下意识答了一句：“请问，张建国在吗？” 
        听见于莉莉的声音，对方停了停，很客气地问：“您是哪位？” 
        “哦，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我姓于……”于莉莉有些慌张：“他不在吗？” 
        “对不起，于小姐，建国在房间里和他女朋友说话，手机丢在外面了。” 
        “您是？……” 
        “我是他母亲。”老太太淡然答道：“有什么急事需要喊他吗？” 
        “啊，不不，没有。”于莉莉赶紧回答：“谢谢您，我回头打给他吧，谢谢谢谢。” 
        “要不要我告诉建国，让他等会儿回电话给你？” 
        “不用不用。”于莉莉一叠声地说：“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不客气。再见。” 
        电话挂断了，于莉莉握着话机楞在电话亭前，出了一身冷汗。 
        毫无理由的，于莉莉对这个从未谋面的老太太深怀恐惧，她彬彬有礼，客气周到，可语气中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和傲然却让于莉莉不寒而栗。于莉莉莫名的认为她一定知道自己是谁，一定知道。 
        齐老太太当然知道。她合上电话放回原处，把桌上的菜整理了一下，走过去敲了敲紧闭了很久的房门，轻轻喊：“建国小艾，聊完了没有？出来吃饭吧。” 
        门里面依然很安静。齐老太太有些担心地看着房门，正打算再喊一声，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尤艾和张建国一起从里面走出来。尤艾笑着对老太太说：“对不起阿姨，让您久等了，我们赶紧吃饭……” 
        齐老太太很留意地看了看张建国和尤艾，两个人的面孔似乎都有些苍白，但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她心里忐忑着，不知道张建国有没有听她的话，也不知道他到底和尤艾说了那件她严厉喝止的事情没有，总之儿子这次突然回来，她欣喜之余，也隐隐意识到背后很可能潜伏着一场风暴，齐老太太只希望自小就听话的儿子这次依然能听进她的劝。 
        父亲出去会几个老同学还没有到家。张建国和尤艾在饭桌前帮老太太摆碗筷，桌上有7、8样各式菜肴，张建国笑着说：“妈偏心，我大老远回来也不见你做几样我爱吃的，全是尤艾喜欢的……” 
        “尤艾是……我们家的宝贝丫头啊，她可比你讨我喜欢。”齐老太太不知现在是什么样的局势，没敢把平时说惯了的“媳妇”两个字带出来，临出口前生生改了称呼，语气显得有些不自然。尤艾倒似乎没什么感觉，眼睛笑得弯弯的望着老太太说：“我就知道阿姨疼我，建国，你嫉妒也没有用。” 
        “切。”张建国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伸手抓了一只烤鸭腿，狠狠咬了一口。齐老太太夹一块放到尤艾碗里，尤艾赶紧欠欠身说：“谢谢阿姨……” 
        “别客气，快吃罢。” 
        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大家都闷头吃饭，电视机里声音很大的放着新闻，三个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张建国望着新闻里说到的一架飞机失事的消息，专心看了一会，等切换到别的画面，张建国稍一侧头，无意瞥见低头吃饭的尤艾握着筷子，夹着的那块泛着油光的烤鸭在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张建国心里一酸，望着专心致志、似乎并无察觉的尤艾，低声喊了一句：“尤艾……” 
        “嗯？”尤艾猛然抬起头来，看看张建国，又看看齐老太太，几丝卷发在额前颤动，神色茫然：“怎么了？” 
        齐老太太警觉地看看张建国和尤艾：“什么？” 
        “你吃菜啊。”张建国稳住自己的情绪，柔声对尤艾说：“不喜欢吃么？” 
        “喜欢的。”尤艾对张建国微笑：“我一直在吃呢。” 
        “唔，好。”张建国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脸来对齐老太太说：“妈你也吃啊，尽看着我干吗。” 
        “这么久回来一次，不看你看谁啊。”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叹口气，低头接着吃饭，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尤艾如从前一样吃得很少，吃完了，齐老太太坚决不同意他们洗碗，让两人在客厅里多说说话。尤艾接了个电话，说她同学在楼下等她一起去有事，就要先走，张建国起身送她下楼，被尤艾温和而坚决地阻止了：“你别动。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陪陪阿姨吧--伯伯等会也要回来了。” 
        “就送到楼下。” 
        “不要。”尤艾很固执。 
        “那我明天去找你。”张建国扶住门看着尤艾。 
        “你还是在家多陪陪父母吧。” 
        “我还没去看看你爸妈呢，跟二老说我明天去拜访他们……” 
        尤艾沉默了一下，说：“好。”张建国还要送尤艾下楼，被尤艾硬推回去关上了门，丢下一句“明天联系。” 
        张建国走回厨房，靠在门框上看齐老太太井井有条地洗碗收拾锅台，看出了神。老太太忍了半天，憋不住问：“你和尤艾说什么了？” 
        “妈，我们的事情你别操心。”张建国语气沉闷，情绪低落。 
        “你这次回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说什么呢，我就回来是看你们二老的。” 
        “少蒙我，我可是你妈！”老太太狠狠盯了张建国一眼：“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千万别犯混，要是丢了这么好的媳妇，我跟你没完。” 
        “妈你又来了。”张建国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扭头回客厅里去。站在客厅中间呆呆地看了一会电视广告，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总感到哪里不对，忽然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楼梯拐角处，一个薄薄的影子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灰黯而疲惫。 
        “尤艾！”张建国冲过去抱住她：“你怎么了？你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