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62章


 
  “皇上,”夏竦见状乘机站出,“这柳永恃才高傲,曾写《西江月》发泄不满。” 
  “《西江月》是怎么写的?” 
  夏竦道: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 
  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   
  芳心是事可可七(5)   
  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 
  仁宗闻词,提御笔批了如下四句:“柳永不求富贵,谁将富贵求之,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 
  写完了,往地下一抛:“柳永,拿去吧!”   
  芳心是事可可八(1)   
  皇祐四年,在柳永被赶出朝廷的同时,秦时楼的楼主黄小云终于被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已经四十多岁的小安安从第一把交椅上“请”了下来: 
  “黄妈妈,鸨儿轮着坐,今天到我家,你若依了我们,我们众位姐妹为你养老送终;你若不乐意,那只好猫儿狗儿一齐上,管保你临死也忘不了我们的情意。” 
  黄小云看着眼前这班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女儿们,平时的小心尊敬一扫而光,睁着各种形状的眼睛,带着各种含义的笑容面对着她。她将目光投向四娘,佳娘低头不语,酥娘仰脸看着屋顶,虫娘摆弄着手中的小玩艺儿,心娘和她四目相对,只是嘻嘻一笑。她的目光落到莺莺身上,五十多岁的莺莺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倒是表个态呀!”柳枝催道。 
  “表态不表态都一样了。”海棠说。 
  西西站出来说:“黄妈妈,你老了,总不能占着这个位置吧,实际些说,你那老一套拉客的办法已经不灵了,如果你还不退,不出一年,我们可都得喝西北风!” 
  “是呀,”燕燕道,“想当年,我楼是何等红火,可如今门可罗雀呀——别的不说,黄妈妈,我们干了三十多年了,总得换个班吧。” 
  黄小云见大势所趋,只得颤巍巍从椅子上下来: 
  “我要眼看着你安安一败涂地!” 
  安安坐在椅子上道:“有妈妈你这双眼睛盯着,秦时楼再败也败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佳娘—— 
  “在!”佳娘像被点的将帅一样站出。 
  “从今日起,任你为本楼采花大臣,而今山东、山西、江苏、浙江各地的饥民云集京城,其中必有人才,你要尽全力收拢在秦时楼。” 
  “遵令!”佳娘应声退下。 
  “虫娘听令!” 
  “虫娘在此!” 
  “老大姐呀,”安安心事重重地吩咐道,“佳娘收进人后,这教练之事就靠你了,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你要在这京城寻找最好的教师,教她们学词唱曲,教她们逢迎讨好客人。” 
  “请楼主放心。” 
  安安又一一吩咐楼中一些老姑娘的职位,最后将目光落到师师身上: 
  “师师呀,你想做什么?” 
  “全由楼主安排。” 
  “可惜呀可惜,你杨师师本来花容月貌,是咱楼中一宝,如果你接客挣钱,现在也该是腰缠万贯,而今你老了,脱光了放在街上也没人看,你说怎么办吧,如今天灾连年,咱楼的生意也很不好做,总不能白养着你吧——已经白养你三十多年了。” 
  师师双目垂泪,仆身倒地道: 
  “请楼主念旧日姐妹情分,收留奴才在楼里做个杂役吧……” 
  “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呢?”安安说着将目光投向众位姐妹,希望有谁能站出来为她讲几句话,可惜师师人缘不好,竟无一人出来为她讲话。 
  “这样吧,我从自己的份里抽出十两银子作为你的生活费,从明日起,你就自谋生路去吧——酥娘——” 
  “在!” 
  “每月月底从我份里扣出十两银子给她。” 
  “记住了。” 
  师师道声谢,泪涟涟站起来,来到黄小云面前: 
  “妈妈,谢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黄小云搂住她,在她身边说: 
  “孩子,我再也帮不了你了,现在谁不讲个实际效益,也怪不得她们,不过你一定要将你那名贵的柳琴带走,那可是你的看家之宝,也许是你的衣食来源。” 
  第二天一清早,心娘向安安汇报,杨师师已不辞而别,那把楼里最好的柳琴也被带走了。 
  “让她去吧,”安安抹把泪道,“她也怪可怜的。” 
  杨师师从秦时楼出来,毫无目的地往前走,虽在东京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可她一点也不熟悉这座城市。她不敢往大道上走,挨着墙根走几步停一会,天快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该往何处。 
  晚上,路边点了许多灯,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姐三五成群来到街头、小楼、酒馆里响起了拉琴唱曲的声音,她来到一座楼门口,犹豫片刻,不知该进不该进。 
  “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 
  师师羞于回答,赶忙离开。她来到一片僻静处,将包袱铺在地上坐下。晚风习习,吹起她散乱的头发,或远或近的琴声使她情不自禁地拿起柳琴,轻轻拨弄起来。 
  有一个人从她面前走过,顺手将一块铜板扔在脚下,她叫一声:“相公,你的钱丢了。”可那人已经远去。又一个人从她面前走过,又一块铜板丢在她的脚下,等到脚边已有二十多枚铜板时,她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了。 
  从此之后,夜晚东京的街头多了一个弹琴唱曲挣钱活命的孤单身影。 
  “听说了吗,”虫娘对安安说,“这街头有个唱柳词弹柳琴最出色的女子,她只在夜深时黑暗处弹唱,许多客人都去那儿听曲呢。楼主,咱们是不是将她请来?” 
  “是杨师师。艺术从此落到街头,唉,真是……” 
  一年之后,杨师师已用不着每月到秦时楼领那十两银子。 
  “据说她和一个说书的艺人住一块了,夫妻二人一个白天说书,一个夜晚唱曲,日子过得还挺红火。” 
  安安听到这个消息,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那个说书人叫什么名字?”   
  芳心是事可可八(2)   
  “听说叫孙春。” 
  “这是天意,孙春是她除柳七官人之外的唯一男人——你们可知道柳七的消息?” 
  “听说被皇上赶出了朝廷,到南方去了。” 
  “唔!”安安应一声,然后就逐渐淡忘了这些事。兵祸蜂起,天灾连年,秦时楼只是惨淡经营,真怕应了黄小云的话。 
  “柳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岁的她,只能在往事的回忆和将来的梦想中领着一班女儿卖弄风情。 
  几年后的一天,虫娘通报来了两个客人。一男一女,说非要见她不可,她只好出来。 
  来人男的六十多岁,清瘦的脸,打着补丁的长衫,女的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素白的孝服。 
  “二位找我有何贵干?” 
  “楼主,想在你处唱支曲子。”男的说。 
  安安道:“我楼里唱曲之人很多,自个儿的都听不过来——再说,你们唱曲挣钱,不该往同行处钻呀!” 
  “楼主,唱曲说书是我们的本行,今天这支曲子只唱给同行听,这段书只说给同行听。” 
  “原来如此,那就坐吧,佳娘——上茶!” 
  佳娘端来两碗茶,放在案上。说书的男人揭起碗盖往桌上一拍: 
  “唉呀——”随着这一声叫板,女的凄凄唱道: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凄然。望江关。 
  飞云黯淡夕阳间…… 
  安安觉得说书人打那“惊堂盖碗”的动作很是熟悉,听女的唱腔更是耳熟,仔细一看,正是孙春和师师。 
  “孙先生,你一向可好?” 
  孙春也不回话,只管往下说书: 
  “这首《戚氏》词乃当朝大才子柳永三变所做,这柳永字耆卿,原是建宁府崇安人氏,因随父亲做官,流寓东京,排行第七,人人称他柳七官人,自幼饱读诗书,精通琴艺,最长写曲填词,一生才华付诸秦楼楚馆,因他一首词,富了多少妓家谁也说不清;因他一腔衷情,牵走多少女儿心,谁也说不清。为官之时,江南百姓称他为青天,在朝廷,忠厚之臣认为他是名宦,只可惜一样,不会曲意逢迎,讨好权贵,终于被逐出朝廷,流落润州,方才的词,就是他流落途中所作……” 
  师师接着唱道: 
  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众人听得凄切,不由落下泪来。 
  孙春继续道: 
  “你问这词为何如此惨淡,乃是柳七官人病中所做。想当年他风火京城,哪一天不是许多美人陪着,而如今他见自己形容枯槁,更加仕途失意,自觉无颜面对旧日相好,只身一人,孤馆野店,望帝京而不得还,念佳人而不得见,凄凄惨惨,好不悲哉。” 
  师师接下唱道: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 
  长天净,绛河清浅, 
  皓月婵娟。思绵绵…… 
  “那柳七官人的风流词,谁人不知,而那柳七官人的伤心事,又有谁知,想那当朝的达官贵人都是些写错字、念别字、玩弄女性、贪污成性的主儿,又有谁怜惜一代文豪埋没尘土之中;想青楼之中,红粉无数,嫖客如云,可哪里能寻得柳七官人给予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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