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东西方的奋

第86章


她得奔赴机场了,恋恋不舍地说:“我两三天就回来了。”他仍在微笑:“当然,我等着你跳摇滚舞呢。”去年圣诞节他俩的摇滚舞获得众口一致的喝彩。 
  她走了。春天也就带走了。等她匆匆赶回时,他已经离开了人世,年逾八十,算得上寿终正寝。 
  她却止不住嚎啕大哭,他再也不会默默地回到她的身边了。他对她太好、太好。如果说是前世他欠她的太多的情,那么,今生她却欠他太多的情,只有等来世偿还吧。然而,美国人不重前世来世只重今生。 
  她欠下了无法偿还的感情债。但不是爱情,是友情。 
  她知道女人的天空是低的,但她不想将翅膀压得太低。 
  ・49・ 
  她的心田并没有真正地荒芜,也曾有过新的爱苗破土,也曾有过强劲的电弧闪过漆黑的夜空。 
  有一个人,当她车马劳顿助选到他的领地时,第一次见到他,就怦然心动。他挺拔刚毅的身影,与当年的陈纳德依稀仿佛;他沉稳细腻、知识丰富,又是毕尔的风采。他第一眼见到她,也给魔住了,神魂颠倒。但是,一开始都清醒地知晓,今生无缘。她以为这不过是心海旧梦的显影,何况使君有妇。 
  1968年的除夕之夜,不是洋除夕,是中国的旧历年底,她仍陷在委屈难言酸楚苦涩之中,夜深入静、万籁俱寂,她胡乱地翻着一部线装本《聊斋志异》,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她没有想到会是他!他不只是给了她一份意外的惊喜,他知她心,他知她此时此刻最需要他!于是奔波万里不顾一切地来了!在客厅里,他们挑灯夜谈,一盆水仙花开得正盛,淡淡的冷香弥漫在他们之间,在这宽敞华贵的大客厅里,一只造型古色古香的挂钟嘀嗒嘀嗒走得老响,一寸光阴一寸金,今夜,她与他都掂量到了。拂晓时,他匆匆离去。劳苦奔波,只为了见这一面。她迷离恍惚,似梦似醒。“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云彩无觅处。” 
  又是一年芳草绿。天亮时他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驱车去到郊野的一座无名小丘旁,两人攀上山顶,远离了纷繁喧嚣的都市,隔绝了尔虞我诈的名利场,枝青叶绿山花烂漫,世界只有她与他。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要想,他的手臂环着她,无欲无求,只是彼此牵挂、彼此思念。许久许久他轻声问道:“我们相识有多久了?”她喃喃道:“一百年……是一百年……”将军说过,她是他的前世的梦,他足足等了她五十年,而今她已年过五十!那么,她心里装着的仍旧是将军?他懂。他又轻声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把你的传奇经历全写出来,你不仅仅只拥有一千个春天,答应我。”她不语。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并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幸福和痛苦、欢笑与眼泪倒是交织着,她的一切值得诉诸文字么?她摇摇头,他弯下腰,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你是我的太阳,不,你就是太阳。”她笑了,太阳透过婆娑绿叶投射进林中是绚丽的七彩光束,她仰视着,却被刺激得淌出泪水,她阖上眼,彩虹在睫毛上的泪珠中跳跃,真是天旋地转般晕眩的快乐呀。   
  曾经沧海难为水(3)   
  岁岁年年。枫叶飘零的秋天的黄昏,她突然出现在他的林中别墅前,她要报以一份意外的惊喜。她披一件白色的宽松长风衣,飘飘红叶缀在肩头臂弯;头发长了,她用一条大红丝巾束起。他看着她,硬给怔住了,有点傻眼,她笑了,他这才狂奔过来,双手托住她的柳腰,高高举起。一时间她想起的是上海的婚礼!陈纳德是这样强劲地将她抱出了外公外婆家的门。谁说时光不会倒流?夜间,宾客盈门,他为她举行了一个欢迎晚会,他请来最杰出的歌手,为她连唱三遍《你是我的太阳》。当他们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夜已深沉,月光如水,空阶落叶,而离梢的枫叶还在簌簌作响,又有几片红叶飘落她的肩头,他拾起两片,长叹一声。她分明听见了他的心语:“莫道男儿心似铁,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她告诉他,她这普通女人的传奇经历已写成书,英文版是自传体,中文版是散文体,都即将出版。他激动了:“我就知道,你行!”她却叹一声:“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待到晨曦微露时,她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可聚散离合哪能不随缘呢? 
  都说人生苦短,多少人在岁月的土地上浮躁喧嚣,收割的却是大片荒芜!很少有人珍惜真正的友情和信赖,这短暂的无欲无求的相逢时光,其实是生命中最崇高的欢乐和欣慰。 
  他是谁? 
  电视屏幕上有他的身影,收音机中会传出他的声音,报章上能觅到他的行踪。 
  是威斯康辛州州长华伦・诺尔斯?是南越末代总统阮文绍?抑或副总统阮高奇?要么是韩国总统金斗焕?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也许谁也不是。 
  人世间情感的事不一定要有答案。 
  梦海中的心帆是两个人扬起的,那就让这片红帆只归属于安静的心海中,不要溅起波涛或飞沫,湿了不相干的路人的鞋袜。 
  1979年,英文版的陈香梅自传《一个女人安娜的道路》在纽约出版,这与陈纳德的自传《一个战士的道路》珠联璧合。同年,中文版的散文体回忆录,亦由台湾时报出版公司出版,陈香梅拟了几个题目,《中国时报》董事长余纪实选定为《往事知多少》。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岁月的河却只管奔腾向前,不舍昼夜。 
  葛柯伦去世后,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陈香梅的身旁渐渐地明朗了。 
  他中等个头,健壮的体魄,黑压压的卷发,黑漆漆的浓眉,因而是那种一眼很难看准年龄的男人,他比陈香梅长一岁,这与也显年轻的陈香梅倒是很般配。一只鹰鼻和布着黑晕的眼圈,使他的脸很有特色,显出精明强干,而常常荡出的微笑,又让人感到纯朴可亲。 
  1970年夏,他任一家军用航空公司的总裁,经空军朋友的介绍,聘请陈香梅做顾问。其时陈纳德夫人已在美国社会主流中崭露头角,百闻不如一见,当身段依旧苗条婀娜的陈香梅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感到她非凡的美丽,光彩照人,可天地良心,压根没起非分之想。以后他们完全是工作上的交往,由相识到熟悉到了解。他惊奇她的单纯,在复杂腌腰的社会浸染了几十年,她却仍然纯净,像是现代污染的大都市中竟有一眼天然的清泉,虽觉突兀,但更弥足珍贵;他感叹她的聪明能干,对航空业务熟稔精通,决不是那种徒有虚名的女人;他最敬佩她的执著和勇敢,她认定了要做的事,就不害怕任何困难,一定要做成。渐渐地,他对她产生了特殊情感,到后来,这份情感与日俱增,他只是将它埋在心底。 
  起初,陈香梅对他并无特别深的印象,日子长了,对这位有着葛里高里式鹰鼻的男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他跟上流社会中徒有其表的男人不同,在军工产品和平利用上他有他独到的思维路子,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学的是理工,遇上汽车呀家中电器什么的出了毛病,他很爱自己动手。有次上陈香梅的办公室,空调不对劲儿,他脱下西装,捋起袖子,认真地折腾了半个小时,OK! 
  当她了解他的身世后,对他油然而生一份敬意。 
  他是个早产婴儿,才六个月,当钢琴教师的母亲摔了一跤,他就提前来到了人间,而且是双胞胎,同出生的兄弟没活成,他也柔弱得像只小猫,当会计的父亲皱紧了眉头,差点不想要了,怕他养不活。 
  可他成活了,且茁壮成长。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不满十八岁的他就主动报名参军,并多次参加战斗。1944年6月,他参加了诺曼底盟军登陆大战,他那军团的战友在敌军的狂轰滥炸中大部分战死,他是少数的幸存者之一,但负了重伤,右手臂全断!经过大手术后,效果却很不好,军医说,小伙子,你的右手废了,用左手吧,一切从头来,你还年轻。是的,他还不到二十岁,实在是太年轻了。可正因为太年轻,他不想太快太驯服地向命运低头,他说,不!他要军医重新做过手术,一切从头来!医生摇头,这太痛苦了,你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况且后果很可能更糟!可他执拗地坚持。于是,重新弄断,重新手术,厄运让路了,他以超人的毅力顽强锻炼,后来负伤的右手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当然,阴雨天仍会隐隐酸痛。直到老年,他也不愿回首战争的往事,太残酷,太痛苦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4)   
  但是,就为了这一件事,陈香梅从这一个男人身上寻觅到她渴慕的不屈不挠的人格力量,他是条汉子。 
  当她得知他的家庭生活很不和谐幸福时,善良女人的心田便溢出同情,但是,她恪守的仍是中国的传统道德规范,决不做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华伦・诺尔斯州长婚变期间,她一度中断了交往,就因为瓜田李下,不可纳鞋整冠。因而她跟他的交往也停留在一般朋友的界限内。 
  他的婚姻应归咎于时代的误会。战后他进入纽约州大学学习数学工程,是航空太空方面的机密系科。但是学习并不能驱赶恐怖的战争留给他的阴影,眨眼间什么都毁了,什么都靠不住了,他渴求让他的灵魂得到休憩的家园,很快,他结婚了,但很快他也后悔了,婚姻不只是让你歇脚的家,还是伴你行路的鞋,他的鞋太夹脚,可人生至少有一半岁月在行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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