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城志

第10章


 尽管如此,黄秋生还是会接林超贤《怪兽学园》那样的戏。 
  “经济不景气”,所以艺人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所以就会出现《嫁个有钱人》那样的电影。搬动罗伯茨和李察·基尔《风月俏佳人》等等现代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发扬香港武侠片中的秘籍传统,撰写出一本“如何才能嫁给有钱人”的书。郑秀文按照书中的提示训练自己,直到奇迹发生,她终于遇到了两位有钱人,而且还为不知道该嫁给谁苦恼不已—是导演揣摩所谓草根阶层的心理得出的市场规律?还是继《阿呆拜寿》、《大内密探零零发》、《买凶拍人》之后的黔驴技穷?香港电影的爱情,似乎《甜蜜蜜》的时代已经过去。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嫁个有钱人”,如何争取已经日薄西山的票房,所以像《我爱厨房》、《贱精先生》、《一碌蔗》、《二人三足》、《我的老婆唔够秤》、《老鼠爱上猫》、《我的左眼见到鬼》、《异度空间》、《恋爱行星》等等这些包装奇异的“爱情”充斥市场,便不足为奇。 
  即使是当地鱼龙混杂的黑社会文化滋生出来的,最具香港特色的镇山之宝—警匪片,似乎也已经到了陈年罐头的终极境界。隔了若干年,好不容易有一部佳作,《无间道》票房创了佳绩,获了金像七项大奖,接下来便又开始重蹈香港电影的续集传统。不知道梁朝伟是否会像《英雄本色》那样,在第一集中壮烈死去,在第二集复生变成第一集的死者的孪生弟弟,第三集成为死者之前的前传?与此同时,为赶警匪片和“英雄”的热潮,陈木胜又开始向《英雄本色》和《喋血双雄》致敬了。 
  《无间道》之后的下一个热点,比方说数字的时尚,不知道能否通过葛民辉式的(《初缠恋后》)对王家卫的重复和抄袭,像刘德华在《旺角卡门》里Call机号码88,张国荣在《阿飞正传》里的1分钟,金城武在《重庆森林》的编号223或者5月1日到期的30个凤梨罐头,黎明在《堕落天使》中的幸运号码1818,《东邪西毒》的“尤忌七数”,周慕云和苏丽珍在《花样年华》中幽会的旅馆房间号码2046……使香港电影回归“香港有个好莱坞”的20世纪70年代~20世纪90年代? 
  连陈果都拍出《人民公厕》那样让人感到生理上的不适和乏味的电影,也许香港电影真如郑秀文所唱是一个“没有运气的天使”。 
  短短20年间,这个“天使”吸收了大量的养料,简直都来不及新陈代谢,堆积在那里。它本来可以发展缓慢一些,再缓慢一些,无奈却遭遇雷明顿打字机上的名言—时间就是金钱。这使它的命运像一项似乎永远做不完预算的工程,所以何时何地都在做着预算。它是一个畸形儿,长着《香港有个荷里活》里面的那只断手:两个名字相同的人,先后都失去了同样的一只手,后来在神医的帮助下各自接了对方的手,他们继而都变得“完整”起来。这种完整性,常人轻易觉察不到。正如香港拥有50多家电影制片公司、170多家电影院等等。直到一个人伸出的是另一个人的手—它的无厘头式的荒诞—同时也是香港电影真正值得提炼的精华,才逐渐体现出来。   
  明明不是天使五   
  《花样年华》剧照假设人们不赶时间—这并非是完全不可能。比如人们恢复到这样的一种状态:悠闲。像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慢》般的“悠闲”。或者像塞林斯(Marshall Sahlins)那篇《原初丰裕社会》提到的那样,美澳科学考察团在阿纳姆地(Arnhem land)土著部落找到的一种生活方式:人们并不努力工作,每人每天获取与准备食物的时间平均是四五个小时,没有人持续工作。生存的追求是高度闲歇性的;人们一旦获得够用的生活资料,就停止进行工作。 
  —《发展的幻象》变迁,有时候会呈现这样一条曲线:比如说,法国某个小农场制作的一种羊奶酪,味道十分独特,星期天拿到集市上去卖,生意也出奇地好—但那可能是1886年的事情了。后来商家把它大量生产包装设计隆重推向超市,味道竟然就不那么好了。原来,在那个小农场生产着一种古怪的植物,羊吃了“那种”植物,才分泌出“那种”奶汁。当小农场变成圈地运动般的大农场之后,那种植物当然也就没有了。当人们自发性地变得“悠闲”起来(在此,时间并非来源于生产方式的产物),当人们开始寻找这种羊奶酪,就会重新审视流行文化对个体差异性、原创性、想像力等等方面造成的巨大影响,就需要一种与之相适应的“慢板而严谨”的艺术,以及 “真正具有想像力的、精致的”的电影。 
  这听上去似乎和水泥森林里的人性背道而驰,像一个乌托邦。然后,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个人的财富势必减少;有人会说,失去速度或者加速度的城市,势必失去激烈的矛盾和冲突,那么构成影像张力的那些东西,势必也会随之失去。没有对城市生活(电影)发生摧毁性的那些观念,又怎么会诞生建设性的观念呢? 
  —假设所有的问题都是在上述矛盾的前提下展开,那么,如果继续这种“快节奏”的肆虐,人们只看“不需要太多时间就可以看完的电影”,而这种电影只能是粗制滥造的产物,对待这种产物的方式,肯定会有一天人们不愿意花钱去电影院看它,甚至连购买它的录像带的欲望也随之降低,越来越低……那么投资商也会越来越少,那么甚至作为工业(在此并非专指作为艺术的电影)的电影怎么可能继续存在呢? 
  电影,很可能会变成其他名词,比如“电脑电影”,虚拟出各种演员,每个人都可以当导演,让“演员们”或者格斗对打,或者“做爱”。直到“影像”达到一种巅峰状态的麻木,人们坐在家中的椅子上,只有鼠标和键盘的机械重复性运动在默默进行。     
  看不见的城市   
  私有爱的城市   
  醒来以后,我决定听一张唱片。如果我告诉你,我连听一张唱片都需要勇气,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脆弱……嗯,就算是吧! 
  这张1997年的《春光乍泄》,放置到现在已经六年。这六年里面,我不知道他具体都在做些什么,只是偶尔会看到他主演的电影。 
  那一天是2003年的愚人节。早上我就收到邀请,说是火线巴格达四日游,第一天到科威特参观伊科边境美军部署状况,品尝美国军队专用食品,晚宿边界战壕。第二天坐坦克到巴格达祖拉公园观看大熊猫,步行至复兴社会党博物馆(午餐自行解决,遇到空袭需自己寻找隐蔽物)。第三天到急救医院去慰问伊拉克难民,晚上宿医院,半夜睡不着可以到生化武器工厂探秘,找到生化武器工厂后可获得911000美元。第四天去伊拉克秘密基地探望美军被俘人员,与飞毛腿导弹拍照留念。 
  午间新闻,本港台说整个陶大花园E座的人都已经全部送到什么度假村隔离了。看着那么多戴口罩的人被拦在海关外禁止入境,想起那只怕打针的笨猪麦兜:“妈妈,我好怕。” 
  “那你怕不怕死啊?!” 
  当然怕啦,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西人教英文的春田花花幼儿园,没有鸡包纸包纸包鸡,没有马尔代夫—“马尔代夫,那里椰林树影,水清沙幼,是位于印度洋上的世外桃源……”即使全香港的重型机器都变成大头针管,自己变成渺小的红十字架躺在大厦尽头,比起能够拉住妈妈的手去“马尔代夫”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给小朋友打个电话先:“我今天早上就要去马尔代夫了……什么?飞机餐很难吃?那也没有办法呀,难道自己带东西到飞机上吃吗?” 
  但是,比起死,活下去又会怎样呢?圣诞夜终究会过去,把火鸡放在雪柜里冷冻半年,用裁纸刀挖火鸡刨冰,也终归会吃完。“All the things are bright and beautiful”只是一首儿歌。刚想到这里—黄昏的时候,他就从文华酒店24楼跳了下去。 
  我忍不住去看他的最后一部电影《异度空间》。影片的故事情节很简单,他是心理医生,给一个女孩看病。这个女孩老是说自己见到鬼。他告诉她,人的脑袋是个比宇宙还大的东西,每天接收不同的信息,不知不觉中就会收集一堆垃圾,不及时清理,就会沉淀下来,然后让人产生幻觉。他通过偷看女孩的日记,得出她崩溃的原因是自幼被离异的父母抛弃,谈恋爱的时候又总是害怕失去对方,所以性格变得古怪,让人接受不了。比如她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会永远跟着你! 
  他把她的爸爸妈妈从澳洲请回来,她似乎就痊愈了。而这个他却未必见得比她健康—他在游泳的时候,看到自己中学时代爱过的女友,女友无法忍受他和别的女孩待在一起,然后跳楼自杀了。现在,女友回来找他,把他逼到大厦顶端(隔着底下一条渺小的街,对面好像是香港的高楼大厦)。 
  他说,我不快乐,你走了以后,我一直不快乐。 
  那天他到了酒店,对服务生说,你帮我拿纸和笔,服务生拿来了;他又说,你再去帮我拿一点饮料,好吗? 
  —据说,这是他,几十亿人眼中的绝代尤物,说的最后一句话。   
  蓝调共和的城市   
  梁朝伟和王菲之间有一场“加州”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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