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贼

第12章


不意过了前边转角处,竟见前面果真有一间草屋,房屋构架、所处方位简直与己从前所居一模一样,连带附近花草木石、小桥流水之布局也是绝无二致,他甚至怀疑西北角那棵大树上是不是也栖着常来庭院偷食的同一只乌鸦。
刀倾城整个人都已呆住。
曲寒川此际却停了下来:“到了,刀先生还请稍待,容我先向主人通报一声。”
刀倾城一时心神激荡,浑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正值头绪纷乱,忽听屋内响起一段弦声——有人在弹琵琶。
但所奏却非乐曲,更像人语,竟还一字字清晰可辨:“来者何人?”
曲寒川抽出软剑,扭捏几处,伸指扣弹,所发鸣响竟也如人应答:“正是阁下所期之人。”
屋中琵琶再响,似先叹息了一声:“你们退下,由他进来。”
曲寒川收剑回首道:“刀先生请。”自己则附娄清婉耳侧低语几句,携她远远退了开去。
刀倾城心中惊疑不定,不明屋中之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自己欲知事情真相还需仰仗此人,终是向前大踏步而出,伸手推开了面前栅栏。
弦音再度流转:“先生可愿先听贱妾奏得一曲?”
刀倾城随即止步,心忖此人原来是个女子,却不知和那淫贼跟自己能扯得上什么干系,眼下周遭情势古怪,未知对方底细之前不得莽撞,略一沉吟道:“客随主便,洗耳恭听。”
随即琵琵又是一阵铮琮作响,隐有欢欣答谢之意:“客人冰天雪地远来,当先奉以暖茶袪寒。”
“话”虽如此,屋中却无一人奉出茶水相迎,院中也显然并非待客之所,刀倾城正自纳闷,只听屋中人信手拨弦三两声,竟弹起一首再寻常不过的“迎客曲”来。
刀倾城虽不懂音律,但也知曲中善意,奇的是此曲一奏,自己不必运功,身体脉膊心跳、每寸肌肉都在对她琴韵节奏生出感应、自行调节,一股热气自体内蒸腾蔓延开来,散诸于四肢百骸,过不多时便感额头微汗、舌下生津,全身暖和了不少。
刀倾城心道:“原来这人以此作茶,倒也新鲜。”他虽不惧寒冷,但总需还礼相谢,正要说话,对方琴音一变已换作了“清平调”,音色柔和、温润、清甜、素淡,如家酿米酒点点滴滴沁入思乡愁肠。刀倾城连日来为报亡妻之仇奔波恶斗、抑郁已久,忽闻此曲顿感胸襟一阔,屡屡寻仇不果的困惑疲倦也渐渐化作了神怡气爽,整个人的心绪都变得平易和缓起来,竟再也不愿对世间纷争多念想一刻,犹似弦儿依稀健在,仍在替他每次进城回来敲捏筋骨一般其乐融融、浑身舒泰。刀倾城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痛,眼前此情此景与旧日田园何其相似,心中当真好生盼望这儿便是当日之家,庭院未毁、亡者未逝,一切皆可从头再来,哪怕只是一梦,也让其迟些再醒。如此心事潮涌、情思难绝,旧忆时光不断于脑海纷纷涌现,所有与弦儿结缘前后之欢乐悲苦、辛酸隐痛都恨不能随琵琶弦声流泄倾尽。而屋中人也是指不停歇,一连“夜半情事”、“空山幻境”、“阳关三叠”、“十面埋伏”换了十余首,曲调或缠绵万端、或空灵悠远,时凄怆悲凉、时肃杀威严,有时一曲未尽便换一首,有时数支曲子各取其一段重新拼接成妙异新曲。刀倾城随其旋律回首前尘种种,既有快意恩仇,亦有失意流离,忽而心陷狂喜,忽而忐忑焦虑,乱绪挣扎不住在熔炉冰窖中轮回反复。到得后来,屋中人所奏缓促无常、变幻无方,已纯粹是即兴而发、有感而生,不属古往今来任一曲目,完全针对刀倾城心境而生,听得刀倾城意乱神涣、几入癲狂,身子不住轻颤、连手中柴刀也要握捏不住挥甩而出。
刀倾城一连数日刀不离手,仿如一体,岂容柴刀非因本意而脱手?
刀倾城顿即心头一凛:“屋中之人并非以内力摧动琴弦,乃以韵律节奏诱我思绪、乱我心情、引我入彀!”一念及此,登时冷汗淋漓,暗忖以琴音拟发人声乃市井技高艺人亦可为之,虽然少见,可也谈不上如何令其惊佩,且弦声之中无丝毫内力贯注之像,一听指法便知这人绝非武人,是以未对其多加提防,不意这人竟能弹出如此绝妙佳韵,令人痴迷沉醉甘愿就犯,继以音律节奏控人心智,比起生平所遇以内力蕴于音乐之中震人内腑、伤人气血的高手实在高明百倍,自己刹那疏忽竟险些着了她的道。
刀倾城这神智一清,立时发觉后背杀气也骤至!
一剑弯曲如蛇,随刀倾城身形颤动而不住变换方位、缓缓贴近,见其渐要醒觉,剑锋一侧、立时暴起发难!
何人之剑可迫在眉睫仍不为刀倾城所察?
这全仗屋内琵琶勾魂之功!
刀倾城无暇回首,只及出刀。
但他的刀竟比平日慢!
屋中之人显已发觉其欲强行跳脱音律束缚,立时琴声大变——颈部“六相”弦发“佛心慈悲咒”,腹部“十八品”弦发“大宁静藏密调”,一琴双曲、齐头并进,这次不再慑其心神,只为抑他躁怒、缓他刀速!
刀倾城的柴刀果受弦声牵制威势大减,常人挥出一刀,他足可砍出七十三刀,现下却只能劈出二十八刀。
好在应对偷袭来剑已足够。
刀剑双交,无花无火亦无声。
剑已如藤缠住了刀倾城的刀。
锯齿剑!
曲寒川!!
竟是“锯齿剑”曲寒川!!!
刀倾城回过身来,讶异几比愤怒更多。
原该同仇敌忾的曲寒川居然对他偷袭!
刀倾城生平所遇各种稀奇古怪阴谋绝不在少,可怎么也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杀我?
那淫贼乃他与我共同之敌,能替他除此心头大患者除我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他不来助我怎能反转来杀我?
为什么?!
能替他寻找答案的只有他的刀!
他立时抽刀一转。
曲寒川也随即撤剑——那缠住的不是“镇三山”的拳头,那是刀倾城的刀,再不收剑必为其柴刀绞断。
可惜他收了剑就没有机会再出剑。
他只能挡——刀倾城已一刀如长江之水天上来般劈了下来![手 机 电 子 书 : w w w . 5 1 7 z . c o m]
就在这时,屋内之人所弹琵琶“噔”的一声“子弦”断了。
弦断不稀奇,但以屋中人琴艺之高怎会无端断弦?
刀倾城立时脸色一变,他的刀势再度受阻,弦断之声响得无巧不巧,正在其蓄力换气之时,不由暗自一惊:“这人竟知我刀法运用决窍、断弦断在我运力空隙。”
他这一刀劈下未能将曲寒川劈成两半,却在“锯齿剑”上留下一个缺口——最长最深的缺口,他竟一刀削平了锯齿剑一侧的四十五个缺口,剑身硬生生窄了三分之一。
曲寒川勉强逃过一劫,脸上惊魂未定已决定先退、急退、不得不退。
刀倾城岂容他走,刀势如山、连绵无尽,刀光化做千重光幕只等其自行撞上惨遭万剐。
却听屋内“噔”的一声,琵琶第二弦“中弦”再断。
刀倾城的如瀑刀幕立时被曲寒川找到一个缝隙钻了出去。
刀倾城再次变色,返身追上,却对屋中怒喝:“看你还能有几根弦断!”
刀倾城眼如寒灯,直盯得曲寒川打了几个寒战。曲寒川自知难以逃脱,索性急舞剑花先护罩了全身再说,但刀倾城这次出刀却不劈不砍、直刺剑尖。
曲寒川将剑舞得风雨不透,却万不料剑尖为刀倾城所获、竟如觅得万绿丛中一点红般轻而易举,刀锋剑尖一抵,剑柄蓦的碎裂而开,锯齿剑刃竟被柴刀逼撞得自握手处反向弹出,直索自己咽喉。
刀倾城借力用力,要让锯齿剑令曲寒川自行了断。
他倒要看看屋中之人还能怎么救这曲寒川。
但听“噔噔”连响,屋内琶琶第三弦“老弦”与最后一弦“缠弦”几乎同时崩断,刀倾城与曲寒川手上力道齐齐一滞,刀剑俱都慢了下来,而曲寒川连忙一个身子急仰,任锯齿剑凌头越过再躲一劫。
屋中之人竟对两人气息运转周期都了如直掌,连断两弦、分阻二人行气关节,若差毫厘,必令曲寒川命丧当场。
刀倾城大喝一声:“了不起,可惜你已断无可断!”忽的伸手一抓竟将曲寒川像抓小鸡也似提了过来。
曲寒川居然神色镇定,漠然道:“莫忘你答应过我什么。”
绝不杀我——诱其诺言原来只为眼下残局留的后路。
刀倾城怒喝:“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远立一旁的娄清婉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不是他想杀你,只怪他放不下她。”
刀倾城怒不可遏:“她?她又是谁?!”
“她就是我。”屋中人叹息一声,抛下琵琶,终于开口道:“对不起,其实是我想杀你。”
刀倾城回身大怒:“你又是谁?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蓦的一刀势如破竹、劲气破空,但见门裂、帘裂、纱裂,草屋终于露出了它的主人。
刀倾城本来满腔怒气,此时却不觉惊得呆了——屋中每件物事摆设竟都同旧居完全一致。
但更令他吃惊的是这屋里的人、屋里帘后的人、屋里帘后蒙着面纱的女人!
蒙在女人面上的轻纱裂作两半飘落在地。
刀倾城听声辨位、计算精准,刀上劲气刚好破门、断帘、触纱即止,不伤他人他物一丝一毫。
没想到刀倾城的柴刀却也紧跟着这女人面纱掉了。
他浑身发抖,开始一步步向屋内靠近、走进,脸上写着不敢置信。
然后他将这女人一把抱住,泪水掉了下来:“弦儿!”
屋中女子就这么一动不动漠然任刀倾城抱着,哪怕被他抱得腰折骨断、窒了呼吸,哪怕屋外已物非人换、斗转星移,她还是这么温顺如绵地任他耳鬓厮磨着,仿佛三生七世前就站在那里等着与他这刻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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