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贼

第19章


刀倾城用力一踩,整根秃木立时下沉三尺,已不在原来之处。
高和寡十拿九稳一剑刺空、微一错愕,等着他这一剑的却是刀倾城的刀!
刀倾城提刀向上一格,终与高和寡接实一招。
两人登感对方内力汹涌急至,均是胸中一闷,若不倾泄必受内伤,齐的吐气开声,一个横掠水面滑出丈许、一个借力用力继向空中弹去!
待高和寡再自落下,此时沉入水中秃木业已浮起,正好落足其上,侧首一瞧刀倾城也未就此跌进湖水,正单手倒立撑在一块浮冰之上,随即伸刀一拍水面再自扑来。
这时山下群雄才纷纷赶到,遥遥目睹湖中相斗情势变化奇诡、人所难料,无不看得挢舌不下、心惊肉跳。刀倾城正于湖面倒立出刀,绕着浮木不时换位相攻,每向湖面拍得一掌便腾空劈出数十刀与高和寡长剑相接。两人一时妙招层出不穷,前所未见,众高手想在心中强记、观摩印证一番,却是刚隐约领悟到其中一丝窍要,眼前二人早已拆到了百招之后。换作寻常武林中人与普通百姓更是只见两个人影不住翻滚,哪里瞧得清谁在出剑、谁在拔刀。
旁观众人虽心态各异,却无不盼着二人战得精彩纷呈、越久越好,岸边或而交耳评议,或而鼓噪不休,但终究大都盼着高和寡能够得胜,毕竟刀倾城虽威名骇世却不黑不白、非侠非盗,人缘远远不及万家生佛、样样皆著的高和寡,日后领袖武林自还当仰仗于他。
陡听石佛心与祖延宗双双咦的一声:“怎么他们不打了?”
众人一怔,但见场中情势再变,刀倾城重登浮木,与高和寡分立两头,彼此对峙。
瞑目真人白眼一翻:“什么不打,只是打得慢些而已。”
慢?岂只是慢?
天下最快的刀与天下最绝的剑不但变得奇慢无比,甚至奇笨奇蠢、奇拙奇钝!
刀倾城出刀就像小孩在玩水,每一刀不仅不劈向浮木另一端的深仇大敌,反而左一刀、右一刀、斜一刀、侧一刀,刀气尽数击在远处湖面空处,时时溅起老大水花一片却不知于杀人伤敌能有何效。
高和寡则专心出剑,不偏不倚、向前直指刀倾城。树长约两丈,但他每一剑只击在身前两尺便自顿住,也如小孩一般在树上乱画涂鸦,枯木之上虽道道剑痕、却浅得小刀划皮也似。
二人行止好不古怪。
众高手面面相觑,猜摸不透。
赵忠良一捋长须,若有所思:“莫非这是泼墨刀法?”
连氏夫妇对视一眼,诧声道:“难道那是留白剑法?”
通天教主瞑目再睁,豁然开朗:“他们是在下棋!”
泼墨刀对留白剑。
大写意对空灵韵。
棋逢对手,琴遇知音。
高手对奕,每落一子之前都需想到落子之后若干着的变化走势。
他们现在便如同以刀剑为子、湖树为枰,不用招招接实,光看对方起手式,便生应对之法,均不想等招用老再行换招,而是一招未竟、新招已生,甚至一路绝学只需手腕一动,对方便知自己有多少变化后着,每人又可据对方相应身形变化知其拆解招数能破自己所施到第几招,自己则直接于被破这招还手相迎。刀剑接实在二人看来如同浪费时间,没有必要。打到后来就算站着不动,也能凭瞧着对方眼神来路去向,预判对方如何出招、攻己何处。
过不多时,两人周身热气蒸腾,皆感竭尽脑汁、心力交瘁,并不比硬打硬杀轻松半分。
然在大多外人看来却是——
好闷。
看不懂。
他们在干什么?
犹如一本书被撕掉了大半,有了断层、难以理解。
他们看见了开头,却只能无聊枯站等着结局,于中间蕴藏之奥妙丝毫不能领略。
天气也似乎随着众人兴致开始变得越来越冷,雪花又纷纷扬扬飘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多,下得人人眉发皆白,场中对峙情势仍难分轩轾、毫无变化。
众人好生不耐,陡听谁人大叫一声:“动了!”
两人动了,终于动了。
凝空静止剑不再凝滞空中,虽化影千百,却似刀倾城的砍柴刀一般招招变实、剑剑追魂。
剑只有一柄,哪来的千百支剑?
高和寡双掌一扬,随机应变,借天之势,以雪为剑。
漫天雪花顷刻之间绕其旋舞、凝聚成团、团束为剑。[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雪剑如箭,万箭齐发。
刀倾城的刀亦只有一把。
虽可快如闪电,刀化无数,但他没有余力、余暇、余兴再作缠斗。
杀手锏出,速战速决。
所以他弃刀。
刀在空中自行旋转,留痕无数,犹如凝空静止剑。
绝世刀客竟弃刀!
二人皆用上了对方的招法路数。
高和寡的万千剑影登被空中柴刀吸了过去。
刀倾城却消失不见!
不是不见,他身子一仰贴在了水面。
双手一伸,抄起两道湖水。
湖水瞬间冻结成冰。
刀倾城侧身弧起,以冰作刀,双刀齐出!
瞑目真人自刀倾城高台出手后便变得眼都不舍得轻眨一下,目睹此景,再次失声:“入手成冰,烈阳寒冰手,他必是大光明会之后裔!”
高和寡正一剑击落空中柴刀,却见刀倾城换刀陡至近前,心中一震,急自回剑护挡。
一刃已难破,如何敌双刀?
单剑回救已不及。
高和寡唯有边退边断剑。
右手内劲运处,宝剑自行震断。
断剑即出剑——庄周梦蝶剑。
剑碎十八节,化作蝴蝶飞!
一刀撞其上,冰屑碎满天。
还有一刀,紧跟急掠。
高和寡左手一伸,似呼朋、如引伴,大片飞雪再自于手心迅速凝聚成塔、集结为剑。
冰刀对雪剑!
双刃一交,云散烟消。
可高和寡情急势迫之下却似忘了这是段枯木为舟,他为接冰刀连退数步已退无可退,竟一脚向后踏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高手相争岂容半分差错?!
二人手中均无刃。
刀倾城出掌,以掌化刀。
“烈阳寒冰手”之“烈阳掌”!
“烈阳寒冰手”与“三绝诛连斩”皆乃当年天下最神秘教派大光明会的历代镇教之宝,曾经于武林所掀风暴,几将大半个正道武林灭绝,若非内部生乱瓦解,哪轮得着今日个个正派之士于此论剑。
凡中烈阳掌者,必感五内俱焚、身如着火,功力浅薄者更会身如焦炭、当真烧着!
高和寡一声浩叹,瞑目接掌。
他数十年身家性命、荣辱谋算尽付此掌。
四掌甫接,刀倾城顿觉不对。
二人虽拼斗已久,内力耗损甚巨,但对方怎会丹田空空、难以集气,以他剑法之强断无道理如此不济。
但他心中再诧异也绝不会收势。
辱妻大仇终可得报!
但听“砰”的一声,高和寡应声而倒,直被击得在湖面连弹带削、掠了出去,竟将其一路送上了岸边。
群豪见状大惊失色,高家派系众高手忙赶将过来,于高和寡身侧团团围拢看其伤势、层层环绕拒敌于外。
刀倾城乘树持刀上岸,发觉所有人都又厌又惧看着自己。
但他不在乎。
世人眼光,与我何干?
高和寡于世人心中为神,在我只是一无耻淫贼。
不管他有心无心,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他欲补高和寡一刀,但简氏双雄一干人登时拦截在前,一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一面声音悲怆若风雪:“你要再动咱们恩主一根汗毛,便先杀了咱们!”
刀倾城不理,无动于衷。
一人冲上,刀光一闪,便自倒下。
刀倾城漠然,继续前行。
两人杀上,刀光再闪,又倒一双。
“够了!”却见简氏双雄大喝一声,虎目含泪,竟朝刀倾城跪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咱们兄弟的错,咱们替恩主向阁下磕头陪罪,我恩主如今已成废人,与死无异,你便放他一遭罢!”其他汉子见状,再不相争,纷纷抛开兵刃紧跟跪下,不住磕头。
众人护主其情可悯,在场群豪顿时纷纷斥道:“当真要赶尽杀绝么,姓刀的可不要欺人太甚!”
刀倾城唯有止步。
他生性不吃要胁,你越威迫、他越愤怒!
但现下他胸膛于风中不住起伏,只感呼吸唯艰。
为什么?
凭什么!
这淫贼竟能让大好男儿卑躬屈膝、争先赴死只为其一人苟活。
若是尽派奸恶之徒设陷围攻,他凛然无惧,但眼下偏偏竟是些素来所钦的义烈男儿来屈膝讨饶,难道这一切真是自己错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肯为一个淫贼卖命受死?
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
人无完人,再好的人也会犯错。
便算他对世人是个天大的好人,但他偏偏对自己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错!
一路风雨波折,他何尝未隐隐期盼过是自己弄错?
但他已于其亲口得实他确实不是被冤枉的。
或许他也不想犯下这个错。
但做了就是做了。
我不是圣人。
我不允许自己勘破。
一个人犯下无心之失究竟该不该受惩罚?!
一个人是不是侠举更多就可以为少数劣行补过?!
现下他每出一刀心就动摇一分,毫无报仇之快意,但他却不能不拔刀。
遇上刀倾城是高和寡的宿命。
刀倾城的宿命就是不断拔自己本不想拔的刀!
刀倾城就此斜斜望着地上有气无力的高和寡。
高和寡却在惨然一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江湖大业,唯等来世……”说着双目清闭,未知生死。
刀倾城望着他瞌目一刹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动。
空怀大志,抑郁难抒。
如此人杰,竟是淫贼,刀倾城纵恨其入骨心中也不免为之一惋,若就此而逝,他的刀只怕也是更加寂寞。
一念及此,不由忽的省起:“他的‘欲壑神功’已破,是以内力不足,不然今日胜负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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