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

第46章


他在生命的巅峰“走”得这么突然,奇怪的是离别时我痛彻心肺的预感。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无法解释(他翻车遇难后,传言有佤族老人几年前时讣了鸡卦就预测到他的不幸)。 
  我现在愈来愈明白,死亡无处不在,生与死随时都会发生交替,它们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膜,瞬间消亡,只是膜的穿透。生命的奥秘,死亡的面目,往往是在那一瞬间呈现。英国作家王尔德说“听说死是睡的兄弟”,不是吗?大哥是睡着了,他永远的睡着了。愿大哥的灵魂在天国得到安宁。 
  现在,我坐在电脑前,抑制内心的哀伤,将人物的命运交给冷酷的现实,不顾一切地插入此篇章寄托我的哀思。我想死亡会改变一切,是的,这一切都因突然的死亡!因为死亡了,我们也就堂堂正正地感激和哀悼田大哥,因为人世间的什么都不可能伤害他了。   
  两个太太两场戏(1)   
  鉴于田大哥的关系,我们进入了佤邦,得到县长的接待,他派人护送我们到邦康。现在,我们强作镇静地坐在司令的会客厅里,与司令面对面锻炼心理素质。 
  自进入金三角,我们屡屡声明此行纯属个人行为的言谈似乎欲盖弥彰,甚至越抹越黑。无论到什么地盘,所有的人都咬定我们是记者,越否认,越被肯定。我们的“背景”由于国内传媒和一些特殊人物的介入,似乎并不如我们一再声明的那么简单,如同一把双刃剑,既 
  能保护我们,也可能伤害我们。以致我和青子统一口径,今后即使有人怀疑我们是女特工什么的,都不作解释,管他妈的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公元2001年3月25日晨,缅时八点二十五分,佤邦总司令在鲍府大会客厅召见我们,思维碰撞,语言交锋,有欣喜,也有失望,司令的答复是一柄长把伞——等等再说吧。司令嘴边洞悉一切讥诮的笑容,周主任犀利的目光如刀出鞘,不禁让我怀疑自己是不齿于人类的狗特务。 
  我们在佤邦落下脚,进入鲍府,面见司令,也算旗开得胜。司令对我们提的要求首肯“等——再说”,那就表明还有希望。只要有一分的希望,我们会作一百分的努力。 
  会客厅拥进一群佤邦高官,司令看腕上的表。周主任心领神会,宣布:“司令要开会了,见面到此结束。”无视我们面临诸多困难(资金短缺、无向导采访、无定期滞留)不苟言笑地说,“公务繁忙,恕不奉陪。你们自己到处转转吧。”我们讪讪起身。 
  不料他又蹦出一句话,“我带你们去见大太太。” 
  喜出望外,跟着周主任来到会客厅后面的花园。 
  一棵绿阴如盖的大树,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坐在绿阴下拣辣椒,两个侍女站立身旁。她带着女主人的尊严,飞快地将拣好的红尖椒扔到旁边的瓦罐,向侍女言传身教这项简单的家务劳动。树叶筛下花搭搭的光点,洒在女人斜襟水红衣裙裹着的发福身体。 
  周主任向我们介绍:“这就是大太太。” 
  大太太不善应酬的笑僵在嘴角,已知我们来意似的呐呐:“哦,来了,坐、坐。” 
  低绵的声音,闪亮的钻石首饰,名贵浓郁的香水气息,她就是昨晚转瞬即逝的女人。只是这款香水和大太太的气质不大相称。 
  “阿嫂,您的香水很好闻,是joy喜悦吗?”我用香水作开场白。 
  “我不晓得哪样牌子,都是姑爷(女婿)在香港买了孝顺我的,他拣最贵的买。” 
  戴着钻石戒指厚茧皮的手指麻利地摘着辣椒蒂,简单的眼神、质朴的笑容、不加修饰的语言,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勤劳朴实的家庭妇女。她就是司令的患难夫妻,四十八岁的佤族妇女李玉恒(译音)。 
  “阿嫂还用亲自做这活计吗?”我装模作样拣一只金黄色的小尖椒,殊不知辣椒蒂没有摘下,辣椒被拦腰摘断,辣椒汁渍得我的手辣滋滋的。我龇牙咧嘴用劲搓揉患处,越是火烧火燎地痛。青子掩嘴窃笑。 
  “闲不住,看小姑娘们拣,我也拣的玩,从前老倌(除二太太,司令的家人及身边随从都这样称呼司令)打仗的时候,家里做咸菜,大箩大箩都是我一人拣。”看到我的狼狈相,同情地撮起嘴,“啧——啧——小心点,这叫做涮涮辣,辣得很,煮酸辣汤时丢一个进锅涮一下就辣得淌汗。我家的老水牛不小心吃了几个,辣得一晚疯叫,差点辣死喽!” 
  “快点抓拍,司令太太做家务,这是好题材。”周大富内行地催促抬着相机东张西望寻找适当光线角度的青子。 
  年近五十的大太太,浓密头发乌油油地见不到一根白发,端庄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圆润的鼻子,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但毕竟岁月无情,曾经丰润的嘴唇现已干枯起皱,擦上鲜红的唇膏像道道小伤口;曾经蓄满清泉的眼睛露出沉淀的黄斑,额头眼角流淌涟漪般的痕迹;棕色皮肤因风吹日晒而黯淡粗糙,抹上粉底霜,像巧克力长了淡淡的霉。 
  “大嫂,你和司令结婚时一定漂亮得不得了哦!”青子带点奉承惊叹。 
  大嫂摘着辣椒蒂,眼中神情飘渺,似乎回到遥远的过去——兵荒马乱的动荡时期,一个生存充满危机而婚姻感情安全的时代,那些艰苦而美妙的日子啊…… 
  司令的父亲是昆马地区的佤族土司,从属地待嫁的女孩千里挑一挑出了十四岁婀娜多姿的少女,与十八岁英俊儿子结为夫妻,就是大嫂和司令。丈夫婚后几个月就去参军(昆马游击队)。大嫂多年一直跟随丈夫东奔西跑,提心吊胆,吃糠咽菜,照顾公婆,艰难度日。大嫂前后共生了十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出生不久就病死了,剩下八个都是女孩。大女儿、二女儿现已结婚,并有了孙子、孙女。两个女婿都有本事,做生意能赚钱,也孝顺。三女儿在仰光上学,四、五、六、七、八女儿分别在新加坡和×国上学,现在儿孙满堂,也算苦出头来了。这两天,学校放假,上学的女儿们回来了,大女儿带着外孙也回来了。 
  大嫂说到这里,心中高兴,辣椒也不拣了,在筒裙上擦了擦手,向在花圃里闲聊的几个女人招招手。她们会意地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穿西服套裙的年轻短发姑娘,向我们点头微笑,自我介绍:总部文秘王惠,祖籍中国、本土生长,佤邦培养的第一代知识分子(中专毕业)。这个两颊长满细密密青春痘的女孩,小眼睛像两点黑漆熠熠溜转,小嘴半张半掩地说:“司令和阿嫂待我如同亲生女,我也将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虽然对我们说话,却谄媚地看着大太太,是个善于奉迎的小机灵,“这位是司令的大格格。”王惠殷勤地将身后那个短发刺着脖颈怀里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推搀到我们面前。   
  两个太太两场戏(2)   
  “什么大哥哥?她是我的大姑娘,这个小丫头,话都说不来。”大太太不满地瞪王惠一眼。王惠不敢辩解,怯生生吐了吐舌头,一副乖巧小女儿态。 
  原来这个朴实无华抱着孩子的女人就是司令与大太太生的大女儿叶容(译音),怀中的孩子是司令的外孙。她没有父亲的王者风范和格格的骄横,却有她母亲的淳朴,低头逗着怀中的孩子,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笑。青子说,多么漂亮的牙齿,可以拍牙膏广告了。 
  另一高大体健的中年妇女,是司令家的保健医生唐翠英。 
  “她是老缅共了,你们可以好好地采访她。”周主任严肃地介绍。 
  唐医生透着清爽的香皂气息,用无产阶级同志般的热情和我们握手,双手温暖有力,神采飞扬,很健谈的样子。 
  青子举着相机安排大太太继续拣辣椒,指挥大公主温柔地抱着孩子作慈母状:“笑一个,笑一个,露出牙齿来!”青子对着叶容嚷。 
  司令的太太和女儿像剧组的群众演员听话地随青子调派。 
  在花园里嬉戏的几个半大女孩,一窝蜂跑过来凑热闹。大太太爱昵地目光如同蜜蜂粘蜜般地追随着她们。这帮白衣蓝裤黑发齐颈的花季少女,是司令和大太太生的三个女儿,在新加坡读书放假回家。这一刻,我看到大太太的笑容从心底渗出。 
  司令的几个小女儿青春活泼,在花园里东躲西藏。我们追着她们拍了许多照片,少女清朗朗的笑声像浪花飞溅,惹得四周站岗的卫兵投过好奇的目光。鲍府的庄严沉静被我和青子携来的新鲜气氛搅和得轻松活跃。开完会的司令和他的同僚,闲庭信步地来到花园。看见青子正在给唐医生拍照,司令笑眯眯冒出了话:“你们要好好地给她拍,她可是德钦巴登顶(原缅共中央主席)的女儿啊!” 
  “是吗?!”我和青子信以为真,欢呼雀跃。司令的表情似乎开玩笑,一副戏弄人后开心的模样。我向唐医生证实,她避而不答,只说:“我十二岁参加缅共,在中国学医,在缅共娘子军连打仗,现在是司令的保健医生。” 
  唐医生是否是前缅共中央主席的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打入司令的家庭内部。在这宽松的家庭氛围中,司令心情舒畅,我和青子恳请与他合影,他沉吟点颌没有表示反对。 
  司令站在树阴下背光处,脸部有点黑,青子要求到阳光明亮的地方效果更好。他略踌躇地看了看周围的下属,大约是顾虑下属看到他听两个外国女子的指挥有损尊严,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并催促青子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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