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

第66章


我不知道这恐惧从何而来,感觉被一股又冷又湿的寒流所侵袭。我猛然意识到,这像闪电一样袭来的恐怖来自何处。 
  三天前那个早上,我在宾馆后街一家小相馆冲印照片(正是今天发现遗失的照片),百无聊赖地等候。就在这时,隔着相馆的玻璃窗,我看到岩嘎与住在302的一个考察团成员——威严冷峻的缅情局官员站在与相馆相隔两三米的巷口交谈。 
  当时并不太在意,一个仰光来的特工与一个小城宾馆门卫会有什么谈的。印象中他们在宾馆时形同陌路。让我惊诧的是岩嘎嘴角带点残忍的冷笑、从情报官手中接过一铮亮物件时的干练机敏(致使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一扫往日的憨厚朴实,与平时被我们支使得团团转的岩嘎判若两人。 
  刚才窗外似曾相识的身影让我突然颤栗,相馆玻璃窗后的岩嘎与深夜窗外黑影不谋而合,夜半三更爬到我们窗台的黑影真是他吗,他会伤害我们吗?他该不会是偷窃照片和装监视器的人吧? 
  岩嘎送的丁香花在黑夜中散发诡异的气息,莫非是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兆?岩嘎?一个阴谋者,怎么可能?老实巴交朴实可亲。难道他那双明澈的眼睛也是伪装? 
  联想一次闲聊他说起前几年他们(佤联军)与张家军(坤沙部)作战时,亲手打死过二十多个人,让我和青子大跌眼镜。现在更是眼镜跌碎,看似好心朴实的佤族门卫,不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战场杀手,还是…… 
  月光像水一般从门底下流进来,明晃晃的,透着一股冷漠和敌意的气息。 
  我又一次感到生活中那种奇异的恐怖,你一直认为像水晶样单纯的人,让你处于阴谋之中。我们最不担心的事可能正是我们最应担心的事,不露声色的罪孽往往最可怕。   
  诡云谲雨(3)   
  恐惧和梦境交织,怪诞离奇。梦里有往日黑屋、堂皇金丝毛的大猫、紫色的铃兰、绿色的雪、黑色眼眶、透明眸子、还有解体的四肢和解体的车弃置山谷…… 
  醒来,青子已起床,推开一扇窗户。阳光从半开的窗口流入,斑斑点点洒落在脚下。空气湿润清新,新的一天开始了。 
  尚未来得及与青子谈昨夜窗台黑影之事。岩嘎送来了一壶开水和一个熟透的木瓜。青子邀他和我们一起吃木瓜。他说,不吃。依然不多言,依然不多留,依然下楼时一再转头,依然让人感觉透明单纯与温暖。我又一次陷入迷雾,怀疑昨夜看到的黑影是幻觉;是无所不为的想像力让我无端恐惧。 
  司令对我们狡黠的亲切,罗伯特先生微笑的距离,仰光警察局长优雅的冷峻,蓝眼睛帅哥令人晕眩的目光,缅情局官员色眼里的暗流,尤老师与X的神秘莫测,岩嘎极致的柔和与极致的残忍同时隐现的时空;诡云谲雨,让人神经惊颤又迷惑不解。 
  透过窗外的枝叶看到细碎的太阳,变幻的云。此时此刻,关于文明与野蛮,关于朋友与敌人,关于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我已丧失了清晰的价值判断和爱憎立场。 
  我怀念走到阳光下刺眼炫目的感觉。阳光会驱散阴翳里莫名的恐惧,使我敏感脆弱的神经回复坚强有力。 
  我和青子从304房间走出,来到阳光明媚的庭院。考察团的人马已外出,静悄悄的,紫藤随风飘拂,到处是鲜花和绿树,铺满苔藓的小径轻柔洁净。几个宾馆服务员靠在廊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总服务台的佤族姑娘柔黑光滑的脸颊靠在栗木服务台恬美地盹着。一切都让人产生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地球不过是一个永远动荡的秋千,世上万物都在不停地摇晃。我得用另一种眼光捕捉我描绘的客体。摄像监视器、VCD和照片失窃事件神秘诡谲,如同莎士比亚说的“那真是个最大最大的秘密”。我不敢、也不想去弄清这个秘密。我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如果知道这个秘密,我们恐怕再也无法走出金三角。 
  古人云“塞翁失马,安知祸福”,或许诡谲的偷窥与失窃并不是坏事。我和青子是没有政治、经济目的,不代表任何组织,心怀理想浪漫的自由人,坦荡荡地走进令人谈虎色变的金三角。某些人有想法,按自己的逻辑思维窥探监视我们,而不想加害我们,但愿如此。 
  重又镇定自若。明智冷静地思考,就会心有所依,断事如流。其实,真正的惧怕是惧怕本身。自己有时难于自控,这不只是承受力的问题,而是人性懦弱的本能使之丧失勇气。定下神,摆脱那种可怕的感觉。对先前稀奇古怪的恐惧感到愕然,甚至对自我毅力一时丧失想当逃兵感到无端愤怒。 
  考察团后天就要离开邦康了,我们应坚持留守,争取努力一搏。 
  如果不能与考察团同行,再离开此地也不迟。 
  在我的精神鼓舞下,青子再次坚定了信心,同意留下与我齐心并肩,同甘共苦。但还是不够坚定不移,因为她一见到岩嘎,不禁惊惶失色。 
  夜,群星闪烁,梦幻的色彩。空调嗡嗡作响。丁香花吐露幽香。 
  我的身子在星光下瑟瑟发抖,内心却感到一阵奇妙的宁静。 
  不知今晚深夜访客是否会来?来吧,可能发生的就让它发生,泰然处之。   
  路在脚下(1)   
  考察团明天就要离开邦康了。我们依然毫无进展。无路可走。 
  如果,不能与考察团同行出发,我们只能打理行装回国了。 
  无路可走——也是一条路。 
  从尤老师那儿听到有价值的消息:佤邦为考察团举办饯行晚宴,时间今晚六点,地点宾馆宴会厅(餐厅),司令必到场。 
  找司令,直截了当向他提出我们要与考察团同行。考察团是佤邦的客人,司令有这个权力。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条路。 
  太阳红彤彤地浮在西天,离晚餐时还有一段时间,司令的座车却已停在了宾馆车场,司令比我们的预测来得早。司机阿非金对我和青子此次失手——没能成功堵到司令,幸灾乐祸,他努努嘴说,司令刚进宴会厅。 
  我们焦急地站在通往宴会厅的走廊,看着平时衣着随便的考察团成员,一个个西装革履一本正经走进餐厅。直至酒宴开始,碰杯祝辞声不绝于耳,也没有见到司令,也没有人邀请我们进宴会厅。 
  我们呆立廊间,无计可施。只有饿着肚子守株待兔。 
  背着长枪正在履行门卫职责的岩嘎出现在面前。他似乎已猜透我和青子万分沮丧的原因,告诉我们,晚宴后,司令要在宾馆卡拉OK厅,为美国的独立制片人罗伯特先生的助手,那个蓝眼睛的加拿大帅小伙开生日Party。他劝我们不必在餐厅门口死守,先到宾馆门口的小餐馆吃点东西。司令出了餐厅,他就给我们通风报信,保证今晚能见到司令。 
  岩嘎啊岩嘎。大智若愚的岩嘎,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的后台主子是谁? 
  时至今日,我逐渐明白,人非尽善、也非尽恶,好人和坏人的区分,在于目标的选择。不管岩嘎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对他心存感激。 
  眼下确需吃饱肚子增加能量,养精蓄锐攻克司令这个“堡垒”。 
  就近的小餐馆,肮脏的店堂透出一股冷漠而敌意的气息。我和青子有气无力地坐到湿乎乎、油腻腻的餐桌,从一个阴沉着脸的女人手中接过了两杯兑了水的柠檬汁。 
  对面餐桌,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圆脸细眼的中年男人,吃着一碗面条。不断地打量我们,想与我们搭讪。 
  我和青子一人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饭。老板娘气嘟嘟地将两盘像呕吐物般的食物端上,虽然不中看,但咖喱牛肉的香味让人备感亲切,毕竟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我把头扎到盘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用纸巾抹嘴,纸巾擦得黄兮兮的,抬头,与对面男人目光对个正着。 
  “你好!”我礼貌地说。 
  “你好!”男人回应,走过,“来旅游?”好奇地问。 
  交换名片。得知此人是台湾一家木材公司的老板,陈××先生。他饶有兴趣的将我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连连说以后到大陆一定要和我联系。 
  陈先生操着台湾国语絮絮叨叨说他在泰国、缅甸、大陆设有分公司。此次与佤邦军方订了一批木料,看货,不尽人意。 
  我们心中有事,哪有兴趣陪不相干的台湾木材商坐在脏馆子闲聊,面呈不耐,寥寥数语敷衍,只想伺机走人。 
  殊不知,这位台湾陈老板突然中断生意话题,丢下:“金三角的男人没有明天,金三角的女人连今天都没有,意识形态不同。”这几句奇怪的话和如坠云雾的我们,扬长而去。 
  我问青子,这人是干嘛的。青子迷茫摇头。我自作聪明认定他是个台湾间谍。青子不解。我说你没发觉他鬼头鬼脑的说些什么意识形态之类的话,商人不会这样的。 
  青子佩服得直点头,叹道:“金三角太复杂了!” 
  “所以要提高革命警惕。”为自己明察秋毫揪出个台湾间谍洋洋得意。 
  (这个神秘的台湾男子在我们的“泰北行”中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留此伏笔。) 
  我和青子走进宾馆,门卫岩嘎欣然的神态表明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宾馆一楼右侧会议厅闪着五彩缤纷的灯光,一阵阵热闹的音乐声、喧闹声如同潮水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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