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文坛亲历记

第159章


 
  明代小说《西游记》被鲁迅称为“神魔小说”,“人”可以变旗杆,变庙宇,变成小虫钻进人肚里,可以土遁,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小说“人物”的活动范围打破了时空局限。时间之悠远,囊括过去、现在、未来;空间之辽阔,天界,人间、冥界、仙境、海底、地狱……这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超越! 
  无独有偶。最近十来年翻译介绍的外国现代小说名著,其中也有不少绝妙的超现实描写,令我们大开眼界。如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变形记》,写一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小职员,在一天早晨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大甲虫。现实和非现实、超现实的描写交融,淋漓尽致地展现一个小职员内心的压抑和深层的痛苦。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小说《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则写一个子爵在一次战争中被炮火击中,身体裂成两半,变成两个半身人,一个为恶,一个行善。最后在共同追求一个姑娘的决斗中,相互劈开了对方的伤口,经医生抢救,身体复合为一,此人顿悟,变成个善恶兼备而又明智的人。想像新颖、奇特,是超现实的。至于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则是“魔幻”(非现实、超现实)和现实交汇,在更广大的空间范围内展开了人的心灵、性格和现实、历史的描写。例如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弗的名作《佩德罗·巴拉莫》,打破了时空局限,人“鬼”界限,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在不同人物身上的事件放在同一场景描写,人“鬼”也可以对话。这样,对人物心灵的揭示更加深入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置诸多历史事实于神话、传说的氛围中,打破了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界限,似真似幻,亦真亦幻;使人物在更广阔的天地间自由翱翔,性格、心灵的展现异彩纷呈而又凝练升华,这是一种对现实的极大超越,令人耳目一新。摆脱了传统现实主义手法的拘泥。因而引起一场“文学上的地震”。 
  为什么中国古代小说、故事既有现实主义传统,又有神仙、奇幻、超现实描写的传统?这决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所谓“人类的原始思维”。而20世纪的一些外国作品也频繁出现超现实的奇想与描写?这也绝不能简单归结为所谓“地域文化的影响”。归根到底这都是为了表现人类心灵(精神、情感、追求、欲望等等)的需要。而在20世纪,随着科学的进步,人对自身(这个最复杂的“机器”———大脑,这个世界万物的主宰)的认识(包括意识、潜意识,感官世界、梦幻世界等等)也更加丰富、深入而全面了。那么,对于人的精神、意识的组成部分(梦幻世界、超现实世界等等)的表现,也更加自觉(包括自觉地运用超现实的想像、描写)而深入了。比之过去时代的文学、古代的文学,在表现人类心灵上,这又是一个绝大的进步。 
  建国以来,有一种权威的主张,即将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统统归结为现实主义与反现实主义斗争,实际上将中国文学的浪漫传统、神仙奇幻的超现实传统要么简单归结为“现实主义”,要么统统扣上“反现实主义”“唯心主义”帽子,这对当代的文艺创作无疑产生了消极影响,大大限制了作家的借鉴视野;同时超现实的想像、描写,在几十年的小说创作中几乎完全废止了。 
  某个时期对“现实主义”,又几乎仅仅强调为对现实的客观反映、描写,既忽视作家头脑的主观能动作用;又忽略了比工作过程、生产过程等等更重要得多的“现实”———人的心灵及对它的探索与表现。这就使不少小说对现实的反映停留在浅、表层次,囿于具体的时空局限,在岁月的长河中,其艺术生命难以久远。   
  新感觉派女作家杜培华(2)   
  文学(包括小说)是以人为主要的描写对象,这一点似乎谁都知道;但以人类心灵(即精神世界)为主要的描写、探索对象,似乎不一定人人明白。 
  而人的精神世界、人的心灵,特别是经过数千年人类文明熏陶的现代人的心灵,那是一个微妙复杂、千变万化、乐音丰富、色彩纷呈、无限广阔的世界;它能够包容着天空、大地、海洋、宇宙,人类的历史、人类社会,包容着现实、梦境、幻想…… 
  更何况在人类世世代代的不倦追求、努力下,“现实”也在不断发展变化,现实与超现实的界限不停地被突破。以前“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人类飞行的梦想),被认为是难以实现的“超现实”幻景,而今超音速飞机、航天飞机已将它变为“现实”! 
  科学需要幻想,需要“超现实”的假设,以便使人类超越地球,飞向宇宙…… 
  文学更需要幻想,需要登高望远,需要追往、超前,上下而求索;以便超越自我、超越现实,向永恒叩门,在展现人类心灵上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中国现代小说的艺术,需要继续创造、发展。当然无可否认,中国小说在最近十多年有了很大的进步。例如在表现农民的心灵方面,贾平凹、张贤亮、高晓声之辈,显然已大大超出他们的前辈。但是还不能说小说在思想境界、艺术境界、艺术手法等等的创造方面已经完全适应了表现丰富、复杂的现实(其核心是人的心灵),更何况实现超越呢! 
  为了实现小说艺术更大的进步,需要借鉴古今中外前人的成果,也需鼓励作者们的探索、创造精神。哪怕这探索、创造不完全成功,可能有某些失败,也比固步自封,抱残守缺为好。 
  尤其,我们将更加注意小说本身的进步,更加关注小说家们以其诗意本性抵临语言之境时的大胆冒险及艰辛。 
  在这个意义上,我向中国读者、中国现代小说的创造者们,介绍一位新作家杜培华的小说。 
  这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起初我为作者的西藏小说而着迷。在西藏这块扑朔迷离的土地上,此人扑朔迷离地创造了那扑朔迷离属于西藏又超越于它的神话。我惊叹作者那无限丰富、变幻莫测,神秘兮兮的心灵感受和体验的世界。有了这样的心灵,才有那支呼风唤雨,变幻莫测,抵临现实,亦真亦幻,打造细腻,征服人心的笔。她写汉族年轻女记者在深入藏地采访中与藏族天葬师发生一段朦胧恋情的小说《凝滞在消融中》,可以说是一篇杰作。《西藏文学》特为之辟了作品专辑。 
  其后,我读了作者最新力作写城市机关生活的《孤厦第一层》和虚拟的《胶泥镇的晴天》,通过展现鲜活、纷纭,有时“错位”,有时迷惘的城市生活众生相及语境,相当超前地对人类生存处境及心灵之谜,做了一些追寻、探问。可以当作神奇魔幻的童话、神话,民间传说,哲理故事去读。总之,此人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小说世界,那是超越自己、超越现实,是为你的心灵设造的,可以满足感官之趣、思辨之乐、探索之兴…… 
  我不敢说这些全是成功之作,但它是开创之作、灵魂求索之作,足供人们借鉴、观赏、批评,则是毫无疑问的。 
  (本文是作者为杜培华小说集《日夜敲门者》写的序,该书1992年7月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1991年3月   
  《人民文学》美术顾问(1)   
  ——漫画家华君武的人格魅力 
  初识华君武 
  1953年下半年,《人民文学》杂志换了领导班子,邵荃麟任主编,严文井当副主编,主持常务。他们决心改变《人民文学》的面貌,包括封面设计,装帧及增加美术作品插页,以使刊物从里到外给读者、作者以新观感,表明编者改进刊物的决心。为要做好杂志的内外装帧及插图工作,两位领导决定请一个美术顾问。这位美术顾问就是漫画家华君武,严文井在延安鲁艺和解放战争时期东北日报社的长期同事。在编辑部还需要一个经常跑腿联系华君武的人,领导让我做这个工作(那时已确定我做杂志的发稿、版式编辑,同时兼做“美编”)。但我既未学过美术,也不懂美术这门艺术,所以美编其实是够不上的,只能叫做为组织画稿跑腿并不时请教华君武同志的人。 
  经历了半个多世纪,而今回想起来,领导叫我做这个工作,我是有幸的,得益匪浅。一是华君武同志让我见识了美术殿堂,使我成为一个业余的美术爱好者、欣赏者,终身着迷古今中外那些优秀的绘画、雕塑、建筑等空间艺术作品。更让我难忘的是结识了华君武这位享誉中外的优秀漫画大师;而我感觉这位大师的人格魅力更长存我心中。这些年,“大师”的高帽四处飞,正像华君武1995年1月作的《论堆吆喝》这幅漫画所辛辣讽刺的,而今什么“文学大师”、“中青年大师”、“准大师”之类,就像地上堆放的烂萝卜、白菜、是“吆喝着”“论堆”减价出售的。然而新中国这半个多世纪艺术界毕竟还是涌现了大师,这大师不是主观瞎封的,他是客观存在,为广大读者、观众所服膺;也是艺术家多年享誉人间的高尚人品和出色艺术成果的呈现。所以我称华君武为漫画大师决非瞎吹,而是实事求是的来谈论他。 
  我认识华君武的时候,他是《人民日报》的美术组长,与诗人袁水拍共同负责《人民日报》文艺部的工作。而正是从1953年起,他又兼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秘书长。他是个顶忙的人,一周上班要穿梭来往于两个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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