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修改版

第106章


他一低眉碰上艾薇那双全都明了饱含难舍的秀致黑眸,瞬间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兵,“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艾薇鼻子酸楚,笑中泛着热泪,紧紧抱住拉布桑布,吻过他额头、双颊,附在他耳边轻轻低语,只见拉布桑布泪花中绽出笑容,灿出一口白牙,两人依依惜别。
    草原上的日月星辰皆明媚硕大,日间炽烈艳丽的缤纷色彩悄然褪去。繁星点点,青草茵茵,微风轻轻,离离之草如波涛般自广袤远方一浪浪涌动而来,今夜月色极美,玉盘温润圆满,洒落溶溶月光,可惜绿斜坡上两人却都无心观赏。
    艾薇看看扭头坐在一旁拼命拔着青草,仿佛泻愤似的胤禛,浑身酒气浓浓,她一咬唇,嘴边跟着逸出一声叹息,“胤禛,你……生气拉?你不要小心眼,我和桑节多噶……”
    不待她说完下半句,胤禛火爆截断,“是,我心眼小,我生气了。”
  艾薇小小檀口微张,怔怔望住他。
   “桑节多噶,桑节多噶,你叫得还真亲热,只才几日工夫就同他又唱又跳的,混得很熟啊!”他峻颜逼近,眼睛直直瞪住她。
   “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桑节多噶是他的名字,我不叫他这个,能叫他什么?”
    胤禛自知理亏,却不承认,另起一头道:“还让他叫你玛吉阿米,你是叫这个名字吗?又抱又亲的。”
   “你……”她看着胤禛已无话可说,斯文清雅得如个秀士,哼,不过是表象,实是性子暴躁,半响,一拳捶向他,“你就是小心眼,你为什么不相信人家呢?” 她微偏着螓首,清亮亮的双眸睨着他,神情无辜。 
   “那我从前叫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相信我便好,你为何总是不听?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许是心里压抑得太久,许是醉意晕昏,胤禛不觉竟脱口而出,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戒急戒躁,但当看见她望着别家小孩子闪亮的眸光,如刺扎心,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炬的双目深处,隐忍着一股怒焰狂涛,紧握的拳头猛然击地,“咚”的一声,土泥飞溅。
   “你发什么疯?”艾薇叫着,突又梗住话语,因为他又继续在那破坏无辜的草坡。
    她胸口一痛,捉下他的手,大喊出声,“因为你选了牛,选了牛!”
    胤禛听傻了,被动的由她握住手,胸口上下起伏着,不动亦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螓首,陷入久远久远的回忆中。
    草地中的砂粒擦破了手背上的皮,指关节处淤红血丝,艾薇小心翼翼地吹去他手背粘上的灰土。
  胤禛的手让她软软的柔荑捧着,完全感觉不出痛……下意识的,他缩紧手掌。
  “不要动!”她凶了他一句,垂首用牙猛力撕下棉条缠裹上他手。他如缓过神般,咬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艰涩迸出,“你就因为我选了牛就不相信我了?你那些希奇古怪的问题我以后再也不回答了。”
    她那双眼睛如有深意般地凝视着他,胤禛忽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一紧,浑身一震,脑海里的记忆鲜明乍现,瞳孔骤然紧缩,一把抓住她袖口,嘶哑的问出,“那牛代表的是天下对不对?在你心中,早就认定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认定了我必是放不下一切的对不对?必是会舍了你的对不对?”
    艾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双眸漆黑,盛满了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千言万语。学习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她爱的这个男人,她得不到完整的他,亦无法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在她心里,他比一切都重要,但在他心里,黎民天下,道德仁义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的心,如果装了最爱重的东西,那其他的一切就都会轻如尘埃了。这一切她明明都知道,可她有多笨,受了那样多的伤害,偏偏还是放不下,艾薇微微仰首,似有掖体欲滑,黑夜将她颈脖衬得分外幽雅。人的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多长,有多难......
    月色映在她眼底一片寂寥。
    胤禛死死盯住她,突地惨笑一声,脸色铁青,一阵冰寒煞时窜入四肢百骸,眼前似出现一片血海,忻圆静静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漫漫蔓延,将宛琬完全湮灭。风如刀般割在胤禛心上,血汩汩而出,却让人不觉得疼,只觉得冷,只觉得空。  
    他许她一世圆满,可伤她最深的却正是他自己,她早将他内心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还在那自以为是着,他亲手撕出的裂纹,任天下能工巧匠都再不能将它织补填平。他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脸色苍白得厉害,终一把掩了面,那泪水却渗过指缝,蜿蜒而下。
    艾薇轻抚着胤禛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眼前的男子虽然已过不惑,但哭泣起来,依旧是个孩子。
    许久,胤禛缓缓抬起头,艾薇想抚去他的悲哀,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掌心间传来一阵温暖,才发现胤禛已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宛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痛恨自己的一天,我们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她,然而她就像一根钉敲进了我的心里,血肉纠缠,让人内外都鲜血淋漓。我知道,那是老天爷在报复我,报复我的自以为是,所以要我亲手去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到那样的创痛!琬,对不起......对不起”他声音复哽咽起来,心已痛得麻木,这世上谁会对他心痛神伤?谁会为他费心思量?谁会于他永远宽容体恤?谁会因他牺牲无怨无悔?能得到一个琴瑟和谐的红颜知己,不在意权势荣辱,不在乎年华老去,牵手相握,相扶终老,方才能算得上是此生无憾吧?他可再负尽天下人,却独独不能再负她,“天下算什么?它怎么能比得上一个那样知你懂你疼你惜你怜你爱你的人?琬,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幸运,在香雪海上的那几日是我生平最快活的时光,没有了一切的纷绕,天地间象只剩下我们两个。琬,这话我只再说一次,你一定一定要记在心底,这一世,你都逃不了了,没有了你我还有何幸福可言?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无人再可阻挡,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胤禛……”她轻唤一声,再不能言语,泪水涌满眼眶,扑簌而下,她却浑然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抹去,又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艾薇深吸一口这夜色,这天地源头的夜,淌过三百年的岁月,漫长过几世人生,细咽那绵绵的沁凉,像天地也印证了这一段爱情般,滋味珍藏在心。每一个人一生都有一个命结,只要有这个结在,那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她都会选择努力地活着。
    她知道心中那道恒久、刻骨的伤痕,任岁月如何流逝,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泛起时,刺心的痛。可那些曾经的苦痛将她心镜磨得澄明透亮,每当她孤苦绝望时,虚幻中,总有个声音,辗转低沉,细细碎碎地唤着她的名字,原谅别人亦放开自己,为活着的人而活着,是一种宽容,是一种豁达,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四周静谧,不知名的虫儿唧唧轻叫,月色娟娟,洒在绒草上一闪一烁,好似自有生命。 “和我说说她吧。”声音沉静低哑,他不想再逃避。
    “......我第一次抱她时,想自己给她喂奶,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她努力了半天也没吃上一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她的脸蛋让小手给抓破了,起了小道道,鼻子上也一点点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她四岁时,就能背出三字经,比我厉害多了,大概象你。我常常会让她将一军,有次我对她说:‘忻圆你看, 融四岁, 能让梨, 而你呢?’她满不在乎地说:‘拿去吧, 你们统统拿去吃掉好了, 反正我又不要吃梨的。’我气不过就又说:‘香九龄, 能温席,就是说这个小孩子孝敬父母, 晚上天冷时, 会先替额娘把床榻睡暖和了,算了,你现在还小,等到九岁时再替额娘温席吧。’她听了不吭声。到了晚上,忻圆忽然说:‘额娘,我睡觉去了。’ 一个人就跑进房间脱了衣服, 爬上床睡觉。我正纳罕今天她怎么会那么乖?等我终于收拾停当上床睡觉,才过了一会,她便屏不住问:‘额娘,你觉得榻上暖和吗? 舒服吗?’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跑来温席了。那可是七月的大暑天,胤禛,你说她怎么能那样贴心可人?” 
    胤禛听得着了迷,她眼中闪着光芒,有痛楚,有悲伤,有欣然,更多慈爱,她柔声说着,远远琴声幽幽,欢声笑语依稀可闻。
    夜风掠过,吹得艾薇细辫上垂荡的珠翠相互撞击,在这仲夏之夜平添柔媚风情,胤禛瞧着心口一窒,彷佛着了魔,控制不住自己,头已经俯了下去,轻吐一句:“阿却拉嘎!”慢慢地、缓缓地吻上那怜人又动人的两片红唇。
    两人紧紧拥抱住对方,在虫鸣星烁中,在彼此温柔目光的濡浸之下…… 
    风过山坡,卷起花香,艾薇嘴唇犹在微微颤抖,蜜颊酡红,眸光烟霏漫漫,真的能这样幸福吗?明眸眨动,含在眼眶中的珠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琬?” 胤禛有些慌乱的吻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滴。 
   “我也不知道……”艾薇的额抵着他的肩胛,鼻尖尽是他的气息,哽咽道:“只是,忍不住就想哭……” 耳畔响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与自己节拍吻合,仿佛所有的困扰一下都离得很远很远,远得这刻无力再去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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