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饥渴

第12章


这地方尚属保守党的地盘,他确信当今这样的处世方法是最合时宜的。
  他看见弥吉读电报时喜形于色的情形,就询问弥吉有什么佳音。弥吉有点踌躇,好像是这一可喜的秘密,不愿让人轻易打听到了似的。结果,还是不得不坦白出来。过分的克己,对老人的身体是有害的。
  “电报说那位叫官原的国务大臣要来访问。是非正式的访问,所以希望不要告诉任何一个村民。他是来休养身心的,倘使兴师动众,让他感到烦恼,我就对不住他了。宫原是我高中时代的低年级同学,他进入关西商船公司比我晚两年呢。”
  ……客厅里摆设着两张沙发和十一把椅子,很久没有人坐过了,活像等得不耐烦的妇女,洁白的麻布椅套现出的是无可挽回的感情的枯竭。但是,一站在这房间里,不知怎的,悦子就感到心神安宁。晴天里,早晨九点将这房间的所有窗户全部打开,这是她的任务。这么一来,朝东的窗户一齐透进了上午的阳光。在这季节里,阳光大致要照射到弥吉的青铜胸像的脸颊周围这才勉强止住。刚到米殿村时,一天早晨,悦子打开这窗户,不禁愕然。花瓶里养着的油菜花中竟有不计其数的蝴蝶飞了出来。它们仿佛一直屏住气息就等待着这一瞬间,窗扉一敞开,它们便一齐振翅争先飞向户外了。
  悦子和美代一起仔细地掸去灰尘,用白蜡抹布揩了揩,再将装着极乐鸟标本的玻璃盒子上的灰尘拂去。尽管如此,渗在家具和柱子上的霉气还是拂除不掉。
  “不能设法将这种霉气除掉吗?悦子子一边用抹布揩拭胸像,一边环视了四周,然后这样说道。
  美代没有回答。这半迷糊的农村姑娘蹬在椅子上,无表情地掸去匾额上的尘土。
  “这气味真大啊!”
  悦子再次用明确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美代依然站在椅子上面向悦子这边答道:“是,是真大啊!”
  悦子恼火了。她想:三郎和美代两人这种土气的迟钝的应对能力是相同的,为什么表现在三郎身上时,悦子感到心灵上的安慰;而表现在美代身上时,悦子就觉得恼火呢?不是别的,正是因为美代同三郎,比自己同三郎更为相似,这才惹恼了悦子。
  悦子估计傍晚时分弥吉定会落落大方地劝大臣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于是,她试坐了坐这张椅子,浮想联翩,从她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在想象着大臣这个大忙人夹杂着怜悯和大方的表情,环视着被社会遗忘了的前辈的客厅的表情,似乎大臣将他分秒必争的、带有拍卖价值似的一天中的几十分钟,作为这次访问的惟一礼物带来,大概要把它亲手庄重地交给主人吧。
  “这样就行,不需要准备什么了。”
  ――弥吉装出一副幸福似的阴沉面孔,对悦子反复地这样说道。不禁令人想到,说不定这位身居要职的大臣此番造访会给弥吉带来一个出乎意料的东山再起的开端呢。
  “怎么样,请你再度出马行吗?战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飞扬跋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论政界还是实业界,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重整旗鼓的时代到来了。”
  经他人这么说,弥吉的嘲讽、他戴上自卑面具的嘲讽,无疑会立即插上双翅,大放光彩。
  “我这号人已经无济于事。这般老朽,不中用了。就是务农,也会被人说是耄耋还逞能?要说我这号人能干些什么,充其量只能摆弄盆景罢了但我并不后悔。我已经很满足了。在你面前说这话,或许不大合时宜。不过,我觉得在这个时代,最危险的莫过于飘浮在时代的表层。这样,随时都可能被翻倒,不是吗?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只注重外表。要是和平是外表,那么不景气也是外表。这样看来,要是战争是外表,那么好光景也是外表。许多人生生死死在这外表的世界上。因为是人,生死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当然的事。然而,在这仅是外表的世界里,却找不到足以豁出性命去干的事,不是吗?为‘外表’而豁出性命,那就太滑稽了。而且,我这个人不豁出性命就干不了活儿。不,不仅我如此。假如想要干一番事业,一番真正的事业,不豁出性命来是干不成的。我是如此认为的。这样,应该说如今活跃在社会上的人们太可怜了,他们没有足以豁出性命去干的事,却又不得不去干。唉,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且不说,我已老朽,来日不多,权作不服老,硬充好汉,请别生气。我已老朽了。是无用的东西了。是取酒剩下的、只能做酒糟的渣滓。再没有什么比要从这种渣滓中再榨二煎酒似的更加残忍的了。”
  弥吉要让大臣嗅的鼻药,叫做“悠悠自在”,这名称使人联想到:闻名利欲皆徒然。这种鼻药能保证什么样的效益呢?那就是,大概会给弥吉的隐居生活赋予社会的评价吧。会让人对厌世的老鹰那隐藏起来的爪牙之锋利作过高的评价吧。
  朝饮木兰之坠露
  夕餐秋菊之落英
    这是弥吉喜欢的《离骚》中的对白,他在匾额上亲自挥毫,挂在客厅里。一代富豪能达到如比的情趣,是很不容易的。如果说,只是一种天生的乖僻培养了他的审美观,那么这种佃农式的乖僻也许会在什么地方制止住他的野心。出身好的人,是甚少这样的风流韵事的。
                                   12
  杉本一家忙极了,一直忙到下午。弥吉一再说,迎客没有必要大肆铺张。可是,大家都知道,如果按他所说去做,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谦辅独自悄悄躲在二楼上,逃避了劳动。悦子和千惠子很轻松地就预备了豆沙糯米饭团和菜肴,并着手准备万一必需的晚餐,连秘书官和司机的份儿也都准备好了。大仓的妻子被叫来宰鸡。身穿碎白道花纹布夏装的她,向鸡窝走去。浅子的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尾随其后而去。
  “别去!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许你们去看宰鸡吗?”
  房子里传来了浅子的叫喊声。
  浅子不会烹饪,也不会裁缝,却自信有足够的才能向孩子们传授小市民式的教育。每次信于从大仓的女儿那里借来红皮漫画书,浅子都非常生气,并且把漫画收走,然后将英语图解的连环画给了孩子。信子用蓝色蜡笔把玉女乱涂一气,以示报复。
  悦子从橱柜里把春庆漆的食案拿了出来,一个个地揩拭干净。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等着听挨刀的鸡的呜叫声。她在食案上哈了哈气,又揩了揩。米黄色的漆。由朦胧而变为晶亮,把悦子的脸都映在上面了。在这不安的反复的动作中,她想象着宰过鸡的堆房的光景。
  堆房与厨房后门连接。罗固腿的大仓老婆提拎着一只鸡走进了堆房。下午的阳光,只照到堆房内的一半地方,阴暗部分显得更加昏暗了,要靠深灰色的锻铁的反射划出来的轮廓,才能勉强辨别出放在进深处的镐头和锄头之所在,有二三块开始腐朽的木板套窗靠在墙上,有畚箕,有给柿子树喷射杀虫剂硫酸铜用的喷雾器。大仓的老婆坐在小桎木椅上,在她那像粗木节般的膝盖之间,紧紧地挟住挣扎着的鸡翅膀。这时,她才发现紧跟着自己前来的两个孩子,在堆房门口定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可不好啊,小姐。要挨妈妈骂的呀。到那边去吧。小孩儿可不能看哟。”
  鸡在使劲呜叫。鸡窝那边的友鸡听见动静,也应声嘁嘁地呜叫起来。
  在逆光的阴影中,只见信子和她牵着手的小夏雄一直站在那里,目光炯炯,惊讶地注视着大仓老婆的动作。她低着头,凌驾在使尽浑身解数企图振翅挣扎的鸡之上,不耐烦似地把双手伸到鸡脖颈处。
  ――片刻,悦子便听见混乱的、不知怎么呜叫才好的、敷衍一时的、声嘶力竭的、令人烦躁的鸡的呜叫声。
  弥吉竭力掩盖着因客人不来而泛起的焦灼情绪,佯装出一副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不过,这种姿态充其量也只能维持到下午四点光景。庭院的枫树下的阴翳变得浓重时,他那焦躁不安的神情才开始直率地流露出来。他异乎寻常地抽了大量的烟丝。尔后,又匆匆忙忙地拾掇梨园去了。
  为了他,悦子走到墓地门前的公路尽头,看看有没有朝杉本家驶来的高级轿车,她凭倚桥桁,眺望着缓缓蜿蜒远去的公路的彼方。
  这是弥吉喜欢的《离骚》中的对白,他在匾额上亲自挥毫,挂在客厅里。一代富豪能达到如此的情趣,是很不容易的。如果说,只是一种天生的乖僻培养了他的审美观,那么这种佃农式的乖僻也许会在什么地方制止住他的野心。出身好的人,是甚少这样的风流韵事的。
  杉本一家忙极了,一直忙到下午。弥吉一再说,迎客没有必要大肆铺张。可是,大家都知道,如果按他所说去做,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谦辅独自悄悄躲在二楼上,逃避了劳动。悦子和千惠子很轻松地就预备了豆沙糯米饭团和菜肴,并着手准备万一必需的晚餐,连秘书官和司机的份儿也都准备好了。大仓的妻子被叫来宰鸡。身穿碎白道花纹布夏装的她,向鸡窝走去。浅子的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尾随其后而去。
  “别去!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许你们去看宰鸡吗?”
  房子里传来了浅子的叫喊声。
  浅子不会烹饪,也不会裁缝,却自信有足够的才能向孩子们传授小市民式的教育。每次信子从大仓的女儿那里借来红皮漫画书,浅子都非常生气,并且把漫画收走,然后将英语图解的连环画给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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