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紫牛学破浪者

第4章


  在柜台後的掌柜看不到的地方,当时小小个子的我抬眼望去刚好看到,一向温驯的母亲手里面紧紧捏着的手绢,在母亲的手心里绉成一团,在她白皙的纤细手指浮现的青筋,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脑海。
  我还清楚记的在拿来典当的前一晚,母亲一个人在房里,一语不发的一再将那件乌黑发亮的大衣穿上,披着、又脱下,不舍的摩娑……
  我总是假装睡着,免得被父亲发现我看到他搂着母亲的肩膀,因为敌不过现实的洪流,两个原本养尊处优的老人家,晚年在台北租来的简陋房子角落里,那种无奈,哽咽、瑟缩的背影。
  後来那如果一直留到现在,应该算是值点钱的古董木箱,里面放的不过就是一些寻常穿的衣服棉被罢了,可是我清楚的知道那是母亲的宝贝。
  只是在搬了十几次家後,那个已经被我们家拖欠好几次搬家费的搬家公司终於耐不住性子,将那几个笨重有几十斤重的木头箱子丢在路边。
  说什麽也不愿意费力再搬上车。
  已经不只一次麻烦对方帮忙的母亲,实在也不好意思再说什麽。
  但当年只有八、九岁的我,清晰的听到她老人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坐下时,发出的那一声长长细细的叹息。
  那时真是上无片瓦、家徒四壁穷的一清二白。
  曾经我小时候全家住的地方,比起我现在住的房子的厨房还要小。
  每次搬家,家具其实少的可怜,连电视跟冰箱都没有,其实在那个搬家工人眼中大概也是十分同情,这两个带着小孙子的老人家,才会容许有一搭没一搭的拖欠,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讶异的发现我原来是他们最小的儿子时,那张满是皱纹像是钢板黑黝的脸上,表情奇兀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记得小时候我曾经一度非常讨厌跟母亲走在路上,因为每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所有的邻居跟店家都会以为她是我的奶奶,这一点总是令当时年幼的我觉得尴尬气愤、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而这样令人讨厌的经验在童年的生活记忆中又一再多次的重复。
  父亲是在年纪很大的时候才娶了我母亲,记忆中他比我母亲好像还要大上十几二十岁,而我更是在母亲高龄四十五岁时才剖腹生下的早产儿。
  在这之前母亲已经有过两三次失败的婚姻,而我甚至搞不太清楚我有几个同母异父的兄姊。
  家里面的户口名簿,曾是来校正户口的管区眼中的一笔糊涂帐。
  在多年後我长大时,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在忠孝东路一家24小时营业的港式饮茶餐厅,我带着我当时的女朋友,正跟我同母异父大我九岁的小哥吃饭时,吃到一半。
  话题突然中断。
  他的表情突然尴尬的像被烧卖哽住一样,原来迎面带着小孩进来,刚在邻座坐下的客人,竟是他自己另外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家人,在彼此一阵尴尬的寒喧後,在我女友好奇的表情下我试着解释给她听,隔壁正跟我小哥话家长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他自己另外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我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另外再同母异父的弟弟。
  好像是个数学题,又像是十分讽刺却滑稽的绕口令。
  其实基本上我跟那桌男女是没什麽关系的。
  但我还是大方的替她们买了单,在走的时候。
  其实以我的年纪,很难令许多长我一辈的人相信我在很早以前,甚至比许多长辈更早接触到金庸的小说……
  很小的时候我对我们家的记忆就是不断的搬家,搬家、搬家。
  从仁爱路搬到忠孝东路,再搬到长春路、南京东路然後到新店、北投….几乎台北市所有的角落,我都住过了从电梯大厦、公寓住到平房、甚至违建的铁皮屋都住过。
  小时候还记得国父纪念馆外面是一片竹篱芭,还有一条小铁轨穿过光复南路,现在的信义计画区只是池塘跟养鸭子的地方。
  这些恐怕是很多五、六年级生都没有的记忆吧,有时我跟朋友聊天谈起小时候家里面的电话曾是个黑色的话筒,没有键盘只有一根摇杆,当你要打电话时要拿起话筒,转一下那摇杆,然後便会嘟一声传来总机沙沙的声音,你再跟对方说你想要接到什麽路,门牌几号的那一户人家,有时对方还要跑到隔壁去叫朋友来接电话。
  听我讲这种小故事的女孩,她们总是讶异的不相信,会笑着搥打我,以为我讲的是那出港剧的陈旧片段。
  而我也经常跟偶而的小火花们聊着我年少时的一些事情,只是对她们来说在她们年轻的心中大概都是只当作是故事在听着的吧,根本就不太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记的有一阵子,甚至全家所有人,曾经挤在一个只是跟二房东分租来的一个只有五张塌塌米大的小房间里。
  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是五张,因为地板上舖的就是五张塌塌米,连床都没有,吃饭睡觉都在上面,唯一的家具就一张上面有着一张棋盘图案的摺叠桌,那两句快被磨的看不见的「观棋不语真君子,起手无回大丈夫」几个字,大概是我幼时印象最深的成语,我还记得我跟我哥哥总是挤在门边吃饭,因为这样才可以勉强从门缝看到客厅房东一家人在看的电视节目。
  只能看到三分之二的电视机画面仍然令我津津有味得到小小的满足。
  我清楚的印象中记得,当年节目上是青蛙歌王高凌风在唱着大眼睛那首歌。
  吃完饭还要将桌子摺叠起来,放到角落才能舖棉被睡觉。
  当时已经十六、七岁的哥哥身高已经一米八,经常因为无法将脚伸直睡觉而埋怨着。
  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晚上,我跟家人待在斗室里只靠着小电风扇微弱的风吹着,浑身是油似的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觉,於是父亲只好偷偷的将门缝打开一点点,好让在客厅看电视的房东开的冷气能多少透进来一点凉风,可是我从门缝中得到的却只是房东太太偶而飘过来的白眼,跟羡慕她们家的小孩能够大口大口吃着冰凉的西瓜的表情。
  真不懂小时候家里的环境怎会那麽不堪。
  到现在我好像还会偶而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个夏季闷热的晚上,一个瘦巴巴的小孩,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被汗浸湿的贴在背上黏搭搭的十分难过,口乾舌燥的眼巴巴的望着房东的小孩在汗夏的夜里吃着西瓜,猛咽口水垂涎的样子。
  那个晚上的我,真的好想也能咬一口那如今其实再便宜不过的水果一口。
  或许是中暑了,当时的自己竟然好像以为若可以也吃上一口冰凉的西瓜,就可以忘掉生活中的不愉快一样。
  所以後来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童年的遗憾,至今我吃西瓜永远是要将一颗切成一半,慢慢的一个人用汤匙挖着吃,谁也不可以跟我抢。
  只是当西瓜的形状从单纯的圆形,经过聪明的商人包装开发变成特殊的方形後,就更适合我这种吃法了。
  其实对於给我这种生活体验的家人,我当年幼小的心灵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埋怨的。
  当时我大概七、八岁,唯一的玩具是哥哥帮我用橡皮筋绑着,从外面餐厅捡回来的木头筷子作成的玩具枪,虽然只是用几根木竹筷子组合成的简陋手枪,准头跟力道却可以将屋顶上的麻雀一下子就打的掉到地上来。
  还有一双花八十元跟房东小孩买回来,轮胎已经快磨破皮的成功牌溜冰鞋
  哥哥的大玩具是一把二手的白色吉他……泛黄的白色……他只能趁着房东一家人不在的时候才能尽情的弹唱着……或许他的年纪对当时的不愉快记忆较深,他的爸爸并不是我的父亲,所以既使到了二十几年後的现在,我都已经三十四岁了,他还是无法完全原谅我们已经八十岁的母亲。
  更不用说其他几个连我也不算太熟的兄长了。
  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了好几年。
  简直不会比「侠客行」里从小颠沛流离的石中坚、「神鵰侠侣」被送到重阳宫的杨过、还是「连城诀」中受尽打击责难的狄云好到哪里去……。
  那时真的好怕曾阿牛永远变不了张无忌、小桂子变不了韦小宝、狗杂种并不是石破天,那时总是认为她们吃尽一些苦头总是可以翻身,那我一定也可以,现在回想起当时那麽天真的自己真是容易满足。
  一直到现在我们家这麽多年来从来没有吃过一次团圆饭。
  说实在的别说我们全家人从没同时间在一起相聚过,我连我自己到底有多少家人都不清楚。
  记得我看第一本金庸小说是在小学三年级时看的。
  那是一本在昏暗的眷村宿舍二楼楼上改建的一个小说出租店里,随意翻到的武侠小说。
  简陋的小说店,昏黄的灯光,戴着厚重眼镜的书店老板是个退伍老兵,眼神好像永远是混浊的,就在好像随时要倾斜的书架上,那几本都是灰尘,印刷拙劣的小说,封皮上印着的书名是恐怕许多人听多没听过的「小白龙」。
  如今想起来,那几本破破烂烂的书就好像是注定要待在哪,等着我去翻阅的一样。
  当我翻开那几本无人问津的小说;
  我的生命走进另一个殿堂。
  武侠小说跟漫画可说是我当年最大的一个精神粮食,或许别人是格林童话或麦田捕手跟迪士尼英语......但我不是要教坏小孩子,看武侠小说真的可以令小孩子变的早熟跟聪明一点......而且除非是文盲……不然恐怕没有人会认为金庸的书只是泛泛的一本武侠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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