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第15章


  “问了大夫?”
  “不敢问那种事,怕。”她以沉思的语声继续道,“这以前已经用了各种各样的药,可是仍不能把坏细胞杀死。为了杀死残留细胞,想必需要更厉害的药。问题是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这样子下去,没等病治好,药倒先把我害死了。”
  “我想不是药力不够,而是药是否对症问题。所以,就算用其他药,副作用也不一定都那么强。”
  “是不是呢?”亚纪想了一会儿,像苦于得不出结论似的叹息一声。“昨天还有信心来着,对于自己能够好转。可现在觉得甚至活明天一天都很难忍受。”
  走出医院回家路上,一种可能失去亚纪的预感如黑墨汁淌进我的脑海。蓦地,想直接跑去哪里的念头俘虏了我。跑得远远的!跑去可以忘掉一切的地方!此刻我一个人走在几个月前两人一起走的这条路上。再不能两人同走这条路的预感犹如无法消除的图像紧随不去。
  新采用的药,副作用仍然很强。呕感好歹压下去后,紧接着口腔发炎无法进食。营养只能再次靠打点滴维持。
  “已经可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可以了?”
  “即使病治不好。我想好了,就学土著人的人生态度——既物万物存在都有理由,那么我的病也一定有真正的理由。”
  “人所以得病,是为了战胜它变得坚强。”
  “可以了。”她静静闭起眼睛重复道,“已经累了,对治疗痛苦的忍耐也好,对病的种种思考也好。想你我两人同去没有病痛的国度。”
  虽然她在述说希望,而口气却那么绝望。这点反而促使我再跨进一步。
  “最后两个人去!”我说。
  亚纪睁开眼睛,探问似的看我,眼睛显然在问“去哪儿”。我本身也不清楚我们要去哪里。也可能仅仅把力图逃避现实的愿望说出口罢了。但在诉诸语言那一瞬间,我为自己说出的话惊住了,觉得这无意中说出的话语仿佛指向未来的路标。
  “一定把你领出这里。”我再次强调,“在最后关头就这么干!”
  “怎么干?”亚纪以嘶哑的声音问。
  “办法我来想。我不愿意像爷爷那样。”
  “爷爷?”
  “让自己的孙子盗亚纪的墓。”
  她眸子里透出迷惘。
  “两人去澳大利亚好了!”为了封住她的迷惘,我把话具体展开,“不能让你死在这样的地方!”
  她眼睛下视,像在思考什么。稍顷,扬起脸,定定凝视我的眼睛,微微点了下头。
 
第三章5 
  亚纪一天比一天衰弱了。头发差不多掉光,全身上下现出小小的紫色渗血斑,手脚浮肿。没时间犹豫下去。我开始认真考虑如何把她领去澳大利亚。为此搜集资料,研究旅行方案。所幸,修学旅行时办的护照签证尚未过期。最先考虑的是有当地导游陪同的全包旅游。这个最安全最保险。但申请手续相当繁琐,很难马上出发。况且未满二十岁需要有监护人的同意书。
 
  飞机票也颇费神思。因是带重病患者旅行,格外便宜的票危险太大。而正常票价一个人就需四十万日元①左右。另外出发日期定在哪天也是个问题。毕竟不可能问她的主治医生,也无法预料一两周后的身体状况。
  “想尽快出发。”亚纪说,“因为注射和点滴一停呕感就会消失。时间越长体力消耗越大。想趁多少有点力气时动身。”
  查来查去,最后觉得澳大利亚航空公司的区域环游票最为现实。一个人十八万日元即可,
  ① 1万日元约合740元人民币(2004年1月)。
  而且交一点点手续费后,临出发时也能退票。因为要看亚纪的身体状况如何,所以出发日期很难确定。如果当天不能出发时可以退还票款,那么还可以等待下次机会。同时我还得知,由于能够用电脑查询所剩座位,订票马上就有结果告知。
  最大问题到底是钱。订票当时就要买票。存款倒是有十万日元,但无论如何都不够。不够部分如何筹措呢?而且又要马上……我能想出的办法只有一个。
  “五十万?”祖父听得金额瞪大了眼睛。
  “求你了。工作肯定还上。”
  “那么大笔钱,到底想干什么?”
  “别问缘由,只管借给我好了。”
  “哪有那个道理!”
  祖父把波尔多干红倒进两个玻璃杯,一杯递给我。
  “跟你说,朔太郎,”祖父以亲切的语气招呼我,“你知道我的秘密,我把最后的心愿托付给了你。而你却不肯把自己的秘密坦言相告。”
  “对不起,只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爷爷你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不在人世的人可以坦言相告,可是还活着的人是不能说的。”
  “有那种艳遇色彩?”
  “不是什么艳遇!”
  话音刚落,我一直忍耐的情感决堤般一泻而出。祖父不知所措地看着忽然放声大哭的我。我哭了很久很久。哭罢,喝葡萄酒。祖父再也没问什么。我们默默喝着葡萄酒。
  不觉之间,在沙发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一条毛毯。快十一点了。
  “节子来电话了。”祖父从正看的书上抬起头,“好像挺担心的。今晚就住下吧?”
  “不了,回去。”我昏昏沉沉回答,“明天要上学。”
  祖父若有所思地看一会儿我的脸,尔后站起身,从隔壁房间拿来邮局存折,放在茶几上。
  “密码是圣诞节。”
  “我的生日?”
  “本来想在你上了大学后才给你。可是事情有个时机问题。至于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既然不想说,不说也罢。只有一点想问:那可是现在不做就会后悔的事?”
  我默然点头。
  “是吗,那好,”祖父果断地说,“那么你就拿去。应该有一百万。”
  “可以么?”
  “注意采取有良知的行为。”祖父说,“因为不是你朔太郎一个人的事。”
  我继续搜集有关澳大利亚的资料。看旅游指南、咨询旅行社、用传真从旅游信息中心调来情况介绍。在此基础上,趁亚纪父母不在时商定计划。
  “订十二月十七日的机票。”我说。
  “我的生日?”
  “总觉得这个日子吉利。”
  她浅浅一笑,用细微的语声说:“谢谢。”
  “起飞是夜间。”我继续说明,“傍晚离开这里。正是吃晚饭时间,我想容易脱身。只要搭出租车赶去电车①站,往下就自由了。”
  亚纪闭起眼睛,似乎在脑海里描绘那幅场景。
  “在飞机上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到凯恩斯。找地方休息一下,乘澳大利亚国内航班去艾尔斯红石。度假区有山庄那样的旅馆,应该比较便宜。若不打算回来,随便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觉得真能成行了。”她睁开眼睛说。
  “一定成行!不是讲定带你去的么。”
  我用祖父给的存折提了款,在旅行社买了机票。海外旅行保险也加入了。意外费事的是兑换澳大利亚元。一般银行不受理。澳大利亚·新西兰银行没问题,不巧我住的地段没有营业所。只好给市内银行一家接一家打电话,总算找出一家兑换澳大利亚元的银行,当即换了旅行支票。
  最后剩下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如何拿出亚纪的护照。
  “毕竟不好让家人拿来。”
  “有弟妹倒是可以相求。”
  亚纪和我同是独苗。她说护照在书桌抽屉里。几乎没机会用,现在肯定也在。她家我去过几次。只要能进去,拿出轻而易举。起初商量的是合法进入,但怎么也想不出访问借口。
  ① 电气列车。
  “只能偷出来。”我说。
  “到底别无他法。”
  “问题是怎么潜入。”
  “我来画房子草图。”
  她在本子上画图,开始帮我做案。
  “我觉得自己好像总干这种事啊。”我蓦然冷静地反省自己。
 
  “对不起。”她有些可怜我似的说。
  “想尽快当回地道的高中生。”
  第二天看完亚纪,我在对面咖啡馆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待下班后的亚纪父亲来医院。咖啡馆位于面临大街的二楼,从靠窗座位可以清楚看见医院停车场。车记得,不至于看漏。守望一个来小时,亚纪父亲的车从正门驶入停车场。马上就到七点。我看清他下车之后,离开咖啡馆。
  我飞一样骑自行车朝亚纪家奔去。她家住的是祖父那代传下来的旧木屋。进得房门,走下屏风后面“吱吱呀呀”的楼梯,就是她面对水池的房间。从外面进入感觉是地下室,但从后院看则是一楼。因建在有落差的地基上,房子结构复杂,以致产生这种奇妙现象。亚纪画的潜入路线,须先从后面树篱进入院子,再把水池旁边的贮藏室的门弄开。贮藏室后头有条通道被旧木箱挡住,移开木箱进去,是正房仓房那样的地方。这地方应是她房间的后侧。
  贮藏室的合叶松了,一碰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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