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第17章


  “不,我也贪心的,”她应道,“喏喏,我不是不打算放弃这幸福!我打算把它带走,无论哪里,无论多久!”
  车站到机场很远。应该有大巴运行,但时间紧迫,遂搭出租车。汽车在黑暗的街上持续行驶。飞机场位于郊区海滨。仿佛两人一同构筑的宝贵回忆在窗外稍纵即逝。我们是在向未来飞奔,然而前方看不到任何希望。莫如说离机场越近绝望——唯独绝望——越大。快乐的往日去了哪里呢?为什么现在这般难受呢?由于太难受了,很难认为这种难受即是现实。
  “阿朔,纸巾带了?”亚纪用手捂着鼻端问。
  “怎么了?”
  “鼻血。”
  我把手伸进衣袋,掏出街头别人递给的小款额融资公司的纸巾。
  “不要紧?”
  “嗯,马上就会止住。”
  可是下了出租车后血还是没有停止。纸巾已经吸足了血变得鼓鼓囊囊。我从旅行包里取出毛巾。亚纪用毛巾按住鼻子在大厅沙发坐下。
  “返回去吧?”我战战兢兢地问,“现在票还可以取消。”
  “领我去!”亚纪以可以听清的细微声音央求。
  “还可重新来,别勉强。”
  “现在不去,绝对去不成的了。”
  她脸色铁青铁青。想到这样子坐上飞机、路上进一步恶化的情形,我心里充满不安。
  “还是返回吧!”
  “求你了!”
  亚纪拉住我的手。手已肿胀,渗出紫色斑点。我一回握,有指痕印出。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登机手续,在这等着!”
  “谢谢。”
  我开始往航空公司服务台那边走。一切丢开不管,只管跟亚纪去好了,没什么好怕的!未来当然无从谈起,唯独现在——我觉得现在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似乎东西落地的声响。回头一看,原来亚纪倒在了沙发下。
  “亚纪!”
  我跑到的时候,人们已围了上来。鼻子和嘴一片血红。呼唤也没有回音。来不及了!一样也没有来得及——和亚纪结婚也好,要两人的宝宝也好,就连最后唯一剩下的梦幻也即将化为泡影。
  “帮帮忙!”我对围上来的人说,“求诸位帮帮忙!”
  机场工作人员赶来。好像有人去叫救护车。可救护车又能把她拉去哪里呢?哪里也去不成!我们被永远钉在了这里。
  “求诸位帮忙、帮帮忙啊……”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面对人事不省的亚纪的不断重复。我的诉求对象,既不是亚纪又不是周围人群。我是面对巨大的存在物、以只有自己听到的语声反复诉求不止。帮帮忙、帮帮亚纪的忙、把我们救出这里吧……但声音未能传到。我们哪里也没去成,唯独夜越来越深。
 
第三章7 
  深夜,亚纪的父母和我的父亲赶到亚纪被抬进的医院。亚纪的母亲一瞥看见我,当即背过脸去哭得倒下身去。亚纪父亲一边挽扶她,一边从妻子肩上看我,微微点了下头。他们在走廊听医生介绍病情,然后走进病房。父亲在我坐的长椅上挨我坐下,手放在我肩上,没有开口。
  令人窒息般的时间流逝着。这当中,父亲把装在纸杯里的咖啡拿给我。
 
  “热!”他说。
  但我感不到热。我小心拿着纸杯,直到咖啡变凉。若不然,在感觉不出热的时候喝下去很可能把嘴烫伤。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亚纪父母从病房走出。亚纪母亲用手帕捂着眼角,哽咽地对我说“去见见吧”。我按护士吩咐换上无菌服,戴上帽子和口罩。亚纪在隔离室里。手腕上扎着点滴针,正在吸氧。拿起没打点滴的手腕,她静静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我们两人。
  “永别了,”她说,“别悲伤,嗯?”
  我有气无力地摇头。
  “因为除了我的身体不在这里,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停了一会,她继续道,“我觉得天国还是有的,觉得这里就已经是天国。”
  “我也马上去的。”我终于说出一句。
  “等你。”亚纪漾出极有梦幻意味的微笑,“不过,别来得太早。因为即使我不在这里,我们也总在一起的。”
  “知道。”
  “再把我找出来,嗯?”
  “这就找出来。”
  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她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还好,”她说,“知道自己去哪里。”
  “亚纪哪里也不去。”
  “啊,是啊。”她点下头,合起眼睛,“我本想说这我知道。”
  亚纪似乎一点点远去了——她的语声、她脸上的表情以及我握着的手……
  “记得夏天的那一天?”她问,仿佛风把快要熄灭的火炭吹亮。
  “一只小船在海上漂流……”
  “记得。”
  亚纪在口中开始说什么,可是我再也听不清了。她走了,我想,她远去了,唯独留下立体水晶般的回忆。
  湛蓝的夏日海面在我脑际铺展开来。一切都在那里,一无所缺。我们拥有一切。然而,现在当我要触摸那回忆时,我已满手是血。我多么想永远那样漂流,多么想和亚纪两人成为那海面的光闪。
 
第三章8 
  码头的栈桥从雾霭中浮现出来。波浪静静冲洗岸边石砾的声音传来耳畔。野鸟在后山鸣啭,并且好像不是一种而有好几种。
  “几点?”亚纪从床上问。
  “七点半。”我觑一眼手表回答,“有雾,但很快就会睛吧。好像又是一个热天。”
 
  我拿起东西下楼,在后院水槽洗脸。早餐用面包和果汁对付一顿。到大木开船来接还有三个钟头。我们决定船来前去海岸散散步。
  由于下了场雨,是这一季节里格外凉爽的早晨。通往海岸的路铺着混凝土。如今混凝土已四分五裂,矮棵杂草从裂缝里钻出。杂草仍带着昨晚的雨珠。我们几乎不交谈,沿海岸慢慢踱步。更衣室里拉的蜘蛛网沾有水滴,在太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在水边走动时,亚纪拾起一颗小石子。
  “喏,形状像猫脸。”
  “哪里像哪里?”
  “这是耳朵,这是嘴巴。”
  “真的像。拿回去?”
  “嗯,作为同你来这里的纪念。”
  我们在栈桥坐下看海。正看着,大木的船按约定时间开来。
  “哎呀,老妈的情况不妙。”他一边扔缆绳一边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已经可以了。”
  “可以了?”
  大木诧异地看亚纪。亚纪略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动身吧!”我说。
  东面的天空涌起巨大的积雨云。云的上端又尖又滑,被太阳照得如珍珠一样灿然生辉。大木操纵的小船快速前进。左边可以看见海水浴场,游乐园的摩天轮和过山车的钢轨也出现了。雨水洗涤过的山峦沐浴着夏日阳光,绿得那么浓那么鲜,如腾空的绿焰。海面平稳,几乎没有波浪。水面飘浮着很多水母。船用船尖拨开水母行进。
  “没听见什么?”途中亚纪问。
  船来到小岛北端。巨大的岩石朝海面压来,其周围也有尖尖的黑石岩探头探脑。我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
  “刹住引擎!”我朝大木吼道。
  “什么?”大木按下油门。
  船安静下来后,不知从哪里传来“哞、哞”的低声呻吟。呻吟以同一声调周期性重复,是以前从未听过的令人惧怵的声音。
  “什么呢?”亚纪问。
  “洞穴。”大木回答,“岛边有洞穴。”
  大木推上油门开船。不料,开了一会儿,马达旋转速度慢了下来,不久,发着“噗噗”声响彻底停止转动。大木从船外机拉出绳子,再次发动引擎。但无论折腾多少次,都只是“吐噜噜”傻叫,引擎无动于衷。
  “我拉,你握住操纵杆!”
  我用力踩住船底,猛拉船外机的绳子。拉了一次又一次,忽然“呯呯”几声,引擎总算打着了。可是转了几圈大木刚一提油门,又“吐噜噜”停下。
  “不成了。”大木说。
  “对不起,怪我乱说话。”
  “不关你广濑的事。”
  “对了,用无线求助!”我说。
  “一开始就没配无线的嘛。”大木无精打采地回答。
  船缓缓随潮漂游。梦岛在海面远处隐隐约约。我和大木从工具箱里取出螺丝刀,卸下船外机罩,但搞不清故障出在哪里。
  “好像没什么不正常啊……”大木歪起脑袋。
  “不是油没有了?”
  “哪里,还有。”
  “如何是好呢?”亚纪一副担忧的样子。
  “很快有船经过的。”大木安慰道。
  偏午时分下起了雨。我们仰脸朝天任凭雨打。雨很快停了,再次艳阳高照。船漂流的前方一个岛影也没有。
  “这么看来,海是带一点弧形的。”下巴搭在船边的亚纪朝远处伸展的水平线眯起眼睛。
  “地球是圆的嘛。”我说。
  “圆却有水平线,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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