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27章


不知半睡半醒的浅眠过了多久,我的身边有了动静,有人在小心翼翼地为我掖被子。屋里太清静了,静得我可以听到来人呼呼的鼻息,那是哭过后会有的声音。
  “梓靥,无关你的事。”微瞑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却喉咙涩得发不出声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还好,何必为我流泪呢?”
  “月儿,我都知道了……你再也不能说话了,是吗?”
  ——这算是语出惊人么?
  我猛然睁开眼,她却没有多少震惊,只是自责地说:“要是我昨天跟去就好了,你也不会……被刘嫖加害……”
  梓靥,不是你的错。宴会上有那么多奴婢侍候着,母亲只带姒珣一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啊!再则,生在古代的她又多么明白事主之人的忠心,万一我的言行不符合她的心意,带上你不过多了个麻烦罢了。精明如她,她怎么会呢?
  梓靥的眼睛哭得肿肿的,好像金鱼的眼泡,让我里酸酸的。
  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你幸福快乐地生活,永远都不要流泪。这也是我的心愿了。
  “在你送回来时,刘嫖把所有人都遣走了,除夏太医外只有姒珣和湫水。我本想留下,可她很生气地把我赶走了,所以我只能躲到侧屋偷听这里的动静。”
  籽靥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与我的屋子有一墙之隔。而谦珏、谨珏合一屋,在梓靥屋子的旁边。楚莎和湫水虽然拨给了我,却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
  “我听到夏太医极力地掩饰着自己惶恐的声音,说你是得了风寒,夜凉生风,所以发了热……
  “他好像在犹豫接不接着说下去时,我听到刘嫖意味深长地说,夏太医,这样就够了,翁主除了发热别无他症。
  “夏太医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翁主如果不能说话,那便是发热致使口干舌燥无法发音,多调养些时日就可大好了……臣会配置些药加快翁主痊愈。
  “刘嫖却幽幽地说,夏太医不急,慢慢来,其实翁主这病会自己好的。——这宫里太医的方子可会呈报的……
  “我听夏太医回了一声‘明白’,就知道你被刘嫖毒害哑了。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是她——刘嫖的‘亲生女儿’,她就狠得下心?”
  有何不狠心?女儿岂有儿子有用?女儿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入宫为妃为嫔,为她夺得更多的荣华富贵罢了。如果我不愿意,她就只用“狠下心”了。
  可是我现在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怎么能毫不斟酌我的“童言”呢?她就不认为我或许只是一时的无知才回绝的吗?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哑的不是我?”
  或许别人这样对我哭,我只会认为矫情,若是我的那位“母亲大人”,我更是觉得虚伪、恶心。但是她是梓靥——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被所有人背弃都不会背弃我的人、被所有人算计都不会算计我的人,是唯一真心对我的人。
  我稍稍张了张嘴,喉咙顿时有千刀割磨的疼,仿佛喉咙要被撕裂了一般。我轻轻拍了拍她,指着床对面的桌子上的水壶。她会意,连忙去为我倒水。轻抿了两口水,喉咙才没有刚才那么干涩了,“我这么好听的声音,不能说话就太可惜了!”
  话说得是那样的轻松俏皮,可喉咙还是疼得不行,心也是。
  就像一星小火苗将要熄灭的时候却有人给加了燃料,马上又活了般熊熊燃烧起来。籽靥的眼睛在听到我暗哑却熟悉的声音的那一瞬儿亮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你……”
  “怎么?籽靥姐姐不希望我能说话啊?”我一脸委屈地细声抱怨道。
  “哪有……好啊,你这丫头,刚刚好就想被骂骂了?”梓靥见我一脸挪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换作平时,我当然会讨趣地“呵呵”直笑,外加一句“才知道啊?”可是现在只能扯着嘴无声地笑笑了。
  梓靥应该也发现了,又是一脸悸容,“但是你的确是吃了毒药对吗?”
  ……
  其实我吃的不是毒药,母亲只是在喂给我的参茶里加了稍稍超出常量的铜落。原来在网上看到过,急性铜中毒会引起暂时性的无法发音说话。
  至于知道我不能说话的原因就是在那日的翌日了。
  第二天,夏姊说奉薄皇后之命来探望我,却偷偷给我带来了几颗药丸,不说什么就要我服下一颗。服下后她才告诉我:“这是专解服用铜落过量而中的毒的药,以后每日服食一颗,几日之后您的哑症就会好了。”夏姊告诉我她是夏太医的长女,这药是夏太医叫她拿来给我的,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别让母亲发现了。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她是薄皇后最亲近的人。既然知道了陈娇姐姐的身份,她当然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梓靥其实也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个年代。
  二者择一
  “翁主您醒了么?”湫水在外面叩门,问道。
  “翁主已经醒了。”
  这三年来,我一只装哑、不开口说话,除了梓靥、薄皇后和夏姊,所有人甚至母亲都以为我真的因为那次发烧而不能说话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产生过怀疑。
  “那赶快让翁主梳洗。陛下口谕,要翁主去林光别宫。”湫水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外说道。
  我不能说话,窦太后要我好好休养也就收回了要我天天进宫晨省的懿旨,而平时如果没有景帝或窦太后的旨意,我是坚决不进宫的。刘荣和刘彘等人如果是真的要见我,就会自己到公主府来。
  “啊,啊。”我哑着嗓子叫了两声,以示明白。
  “早就传出景帝的大限将至,所以他才在林光宫养病。”梓靥一边为我梳着辫子,一边疑惑地说,“他怎么此时记起你,还要你去林光宫呢?”
  我也不知道这汉景帝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有时总是觉得我的智商一直停留在十五岁,一直“十五岁”的女孩怎么能和他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精明皇帝比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在她耳边耳语道。
  躲不过……
  可是我却躲了三年,还能躲多久呢?
  轿辇至林光宫中景帝所居正殿外停下,湫水遣散所有人,只领了我前行。
  “翁主得自己进去了——陛下吩咐只许翁主一人入内殿。”
  我点点头,自己推了殿门往内殿里走。
  随我走进内殿的那一刻,一个朗朗的声音响起,“阿娇来了?”
  我不语,在外厅与内殿相连的虚门口站住,不亢也不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声音的主人。
  他走近了我,不容我挣扎地将我抱到了床边,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之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至高荣幸啊!可我心里却绷得紧紧的,心里不竟冒出一个想法:他后宫佳丽中或是妖娆妩媚的、或是端庄典雅的、或是安静可人的、或是绝色倾城的……何样的女子都用。可是我这样的半大“萝莉”好像就没有了,有的只是自己的女儿和那些因为工作而累掉了秀容的不入目的宫女。他不会一时兴起而……
  “呵呵,三年了,你还不愿意开口说话吗?”
  若说不惊,那是假的,但是我心里仍旧是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王土之上的人当然都是王的人了。夏太医为我复诊时,我见过几面,他是那种一看就可以放心托付的人,当然会忠心地臣服于景帝了。皇帝之位的稳定来源于皇帝分布如丝网般的眼线的基础之上。他不知道我失声变哑才怪了呢!
  我惊的倒不是这个,只是狐疑:他不是“大限将至”吗,可眼前的他除了脸色微显不健康的苍白外全无其他病状,哪儿像个“命将休矣”的人啊?难道他……
  正在我想得入神之际,他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是看到了觉得有趣的东西时会露出的笑容,“夏太医的医术精湛……”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莫过于他看透了你,你却看不懂他。所以说,汉景帝能做这么久的皇位可不是盖的。
  “陛下万岁。”我极力地想作出些让人看了舒心的表情来,声音却是毫无感情可言,完全像背书一般恭维道:“本就是小小病痛,加上夏太医能回春的妙手、上天对天子的庇护,陛下必会万福万岁的。”
  “哦?你怎么知道朕只是‘小小病痛’呢?”景帝有些许玩味地问道。
  我低头偷偷瞪了一眼,心里碎碎念道:“拜托,我又不是白痴。你顶多是着凉感冒了,至于人们传说的‘大限将至’不过是你顺水推舟丢的一个烟雾弹罢了。精明如你,此时倒是你好好审视周遭人对你的忠心的良机——皇帝病危,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也定会蠢蠢欲动的。你到时候可以来个瓮中捉鳖,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此番下来成果肯定不小。”
  “陛下圣体受天神庇护,病魔怎会轻易侵害?”
  ——自己听得都想吐了。
  景帝拨起我的下巴,眼神犀利如鹰,让人看了便会心生畏惧,嘴角却依旧保持上翘地说道:“是吗?朕可看到你心里不是这么说的……”
  刚才我还一直在心里想如何给他这笑容定义呢,现在倒是知道了——是自负的笑。自负可谓是所有皇帝的通病。我在心里白了他不下N次,虽然知道人的眼睛会表现人的喜怒哀乐,我却不相信有人还能通过对方的眼睛而洞悉对方的心理活动——这恐怕只有在那些小说里才有可能。
  “你心里在说……”他嘴角的那抹笑靥更深了,却突然话锋一转,“——阿娇,朕眼里看着、心里都知道,你这三年倒是长大了不少,越来越聪慧机敏了……”
  不只是我敏感,还是他的确将那“三年”稍稍加重了些,反正在我听起来是尤为的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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