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28章


  “三年多,你倒是肯接受朕的那些儿子了,尤其是荣儿和彘儿。小小彘儿竟然为你许下‘金屋藏娇’……”
  “陛下,彘儿除了三位公主姐姐外,便和我这位堂姐最为亲近。‘金屋藏娇’不过是他的一句不知厚重的戏言,阿娇可受之不起,陛下又何必当真呢?”听到“金屋藏娇”我心里就来气,不由自主地冷了声儿。
  景帝倒不以为忤,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荣儿今年将及弱冠,早应该取太子妃了,他却总压着,连良娣和孺子也不愿意纳……”
  想到刘荣的年龄,心里不觉好笑。初识的时候,刘荣已经十六有余,可遗传他母亲的“娇小基因”,再加上长了一张近乎娃娃脸,我竟然以为他只有十岁多。看来我看人的眼力是极差了,却还未奇怪过在这早生早育的古代,景帝的年长的儿子怎么都这么小?后来得知他的实际年龄是因为他突然猛长了起来,几乎日日都在长高、一天一天变得越发成熟,才生了狐疑,听到他的答案时我的下巴差点儿没掉到地上。
  “荣哥哥大概是想选择一个称心如意的太子妃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吧?”
  这里的正妻才是现代里的合法妻子,其他的妾室不过是所谓的“第三者”。既然是正妻,当然要选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心心相映的佳人了。和自己不爱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在我看来是很痛苦的。
  “是吗?朕看不然,荣儿大概早就有了绝佳的人选。”
  景帝笑眯眯地看着我,却叫我心里发毛。心里隐隐地祈求:他千万不要提及那个我一再无视的……
  景帝将我从腿上抱起,让我直立在地上,又挑起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阿娇,你聪明过人,朕倒不想将你当一般的小孩看待——朕问你,荣儿和彘儿,你选谁呢?”
  明明没有什么惊讶的了,心里却还是像漏掉了几拍,一下子却乱了。
  选谁?
  谁都不选!刘荣对我,我不是不知,可我无法那样对他,唯一给他的情只能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孺慕之情。刘彘对我,只是他母亲教他的吧?我不过是他寻得一条光明大道的路标。就算他对我有几分真心,他这样的孩子,不过是一种对姐姐的依赖与迷恋罢了,而我对他最多也只能是姐姐对小弟弟的疼爱。
  在这里,我和他们不能有任何的交集。不然纵使我等到了脱身之日也会脱不了身的。
  此时我唯有佯装天真地甜甜一笑,“阿娇曾经发誓,一辈子陪着母亲。”
  景帝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声音里也有了不容逃避的震慑力,低声问道:“若是朕非要你选一个不可呢?”
  “陛下怎么看阿娇呢?”
  我歪歪脑袋,做出一副小女生的模样。
  “丫头,你说呢?”
  他深黑的眸子里泛着奇异的,我在其中却找不出任何可以揣测的线索。到最后,可能只有赌一把了……
  “陛下希望阿娇可以母仪天下吗?”我装作神往又迷茫的样子,思忖片刻又道,“可是当皇后一点儿也不好玩。皇后娘娘整日呆在宫里,哪儿也不去,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阿娇可不要这样。”
  景帝身子一凛,面部有些僵硬了。我知道,这听似小孩子无意的话却生生撕扯了他心里的疤。
  他果然有些微怒,却不好对着我这个半大的孩子发脾气,只好隐忍着,不悦道:“朕只是要你在荣儿和彘儿之间选一个,你更喜欢和谁在一起?”
  皇帝是最容不下教他心里不舒坦的人的,我此时选的人未必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但他必定会迁怒到那个人身上去吧?
  “彘儿。”我自己驳了方才的话,“既然彘儿要给我盖金屋子,我当然选他了!金屋一定很漂亮、很华丽的!”
  景帝的眼里似乎有那么一瞬儿有惊异闪过,但又隐藏得极好,“你才不是说不要金屋的吗?”
  “陛下都不介意,阿娇还推托什么?”我撅撅嘴,一年小公主的无知且肤浅的表情,“金屋子可是要好多好多黄金盖的哦,谁不想要啊!荣哥哥虽然是太子,却节俭得很,怎么会给我盖金屋子呢?”
  刘彘,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为了逃避以后的命运只有将你的皇位作为代价了。只要你不做皇帝,我是可以嫁给你的,以后我会慢慢补偿你。
  景帝无言地盯着我足足有半分钟之久,仿佛将我心里的没有个角落都探看过后才徐徐开口:“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诺。”我忙行了礼,“陛下万岁,阿娇告退。”
  却在推门离去的时候,恍惚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景帝的声音:“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今天的话……”
  心仿佛被什么攒住了,逃命似的冲出门去。
  以病测心
  自那日回去后,一切又归依平静。甚至让我惊喜不已的是那个梦魇竟然渐渐少了起来,偶然还能睡一夜无梦的好觉。
  ……
  萧声情深似海
  山川为之震撼
  乘鸾跨凤归去
  天地风流尽占
  ……
  闲来无聊,我便在鱼池这边抚筝弹曲。
  这把被别人称为“二十一弦琴”的古筝是刘荣送的。记得我刚刚“哑了”的时候,刘荣隔三差五就会来公主府看我。也不知梓靥是怎么想的,一天竟然弄来了毛边纸,莫名其妙地要我画出古筝的外形、标志出上面的各个部件。我反正也是无聊,便打发时间地去细细画那古筝。所庆幸的是我原本练过隶书,所以拿毛笔还好,而且练字的时候老师也教了些国画的皮毛。再后来的某一天,刘荣突然给我带来了一个神秘礼物——古筝,竟然和现代的古筝做得一模一样。原来有时候烦了,挺讨厌练琴的,但现在也只有用这个打发时间,所以欢喜得不得了,一时忘形还给了刘荣一个大大的香抱。
  ……
  萧声情深似海
  山川为之震撼
  乘鸾跨凤归去
  天地风流尽占
  ……
  原来是在老师和老妈的威逼利诱下背过不少曲子,却是背一首忘一首,而且记得更熟一些的倒是那些原来边弹边唱的流行歌曲。这曲《萧史弄玉》是这两天凭着残缺的记忆一点一点试奏出来的,来之不易,当然是一遍又一遍地弹了。
  记得曲谱后面的介绍是:“据《列仙传》里记载萧史、弄玉是一对神仙夫妇。萧史善于吹箫,能以萧作鸾凤之音。秦穆公的女儿弄玉也好吹箫,秦穆公便将女儿嫁给了萧史,并且建筑凤台给两人居住。数年后,萧史乘龙、弄玉乘凤,双双升天而去。歌中唱道:‘萧声情深似海,山川为之震撼。乘鸾跨凤归去,天地风流尽占。’……”
  唉,我不羡慕萧史和弄玉的比翼双飞,倒是想真的有飞龙或鸾凤能带我离去就好了。
  “没想到阿娇没有从师,却能将梓靥家乡的‘二十一弦琴’弹得这么好。”
  眼前这个榆树临风、文质彬彬的男子就是刘荣。
  “啊,啊!”我停下来,哑着嗓子叫了叫,就表示在喊他了。
  “很好听,阿娇继续弹吧!”
  看着他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心里却有些不安了:刘荣会不会也在景帝留心的那群人的范畴里?
  这几天过得太平静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的一会儿宁静。四周暗洪涌动,越是平静或许暴风雨来得就越是猛烈。
  我没有再弹《萧史弄玉》,却鬼使神差地弹起了《汉宫秋月》。这本是“新学”的曲子,那时并没有多加练习,本以为会弹得乱七八糟的,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指尖仿佛不由我自己控制,悠缓地不拨动着一根根琴弦,一个个音符便在我的之间跳跃。是那样的哀婉,绵绵的忧愁里全是无可奈何的怅然……
  全曲下来,竟然一个音也没有错,弹得相当连贯。却来不及让我多想,身体一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脑子里木木的什么也不知,耳边确是萦绕不觉的乐音,是古筝在弹的《汉宫秋月》。那宛若愁女的声声哀泣在我的耳边挥之不去,有那么一种错觉:那时我在哭泣。
  声音在收尾时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是缕缕余音,仿佛就是那愁女最后一声嘶号而下的咒,她要让这余音不肯散尽、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的愁恨。
  想醒来了,音乐却再次想起——这次依旧是熟悉的《汉宫秋月》,却不同的是较为低缓的琴声。一下一下,一如三年前听到的一样有着抽丝拨茧般的痛楚。比起那古筝的哀愁来,这确是一阵一阵心底的抽痛,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抽空。
  好痛……我不要听,不要听!
  ……
  “啊……”我尖叫着想冲破这层魔音,让自己从中抽离。
  “翁主怎样了?”湫水坐在我的床沿边,关切地问道。
  终于醒来了,可是耳边仍旧若有若无的冥冥琴音。
  我懂了懂嘴巴,却装哑的“啊啊”叫唤都懒得叫了。
  “翁主估计是太累了,刚才在鱼池那边晕倒了。”湫水将我又压到了床上,为我掖好被子,“翁主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是太累了,可是睡着了会不会又听到那琴曲呢?
  不待我抗议,湫水已经点好了安神的檀香。幽香侵鼻,大脑又一次回归混沌之中……
  ……
  “宣栗娘娘过来……”
  怎么是景帝?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与我前几日看到的委实迥异。
  “臣妾恭请陛下万岁。”栗姬款款行了个礼便按来不住冲到景帝的病榻之前,“陛下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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