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32章


  我——独孤月,说到做到——
  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你下去吧——他是抹腕而死。”
  檗曈退下后景帝无声地走近,我便节节地后退,怒目相视,“是你!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撒旦!是你害死了他,是你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不是!”他突然锢住了我后退的身体,如发怒的雄狮一般号吼:“他是自杀的!”
  “是你逼的!”这足力的一吼用尽了我全部的气力,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哀声道:“虎毒不食子啊,你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他身子一僵,“他占先帝太庙,这是大不敬,本该诛之。”
  我连忙使尽余力推开他,一边后退,一边冷嘲地问:“一堵死墙而已……先帝早就逝了,现在恐怕只剩一缕尘土。对他的‘大不敬’,他又怎知呢?何况为了一堵破墙就要了自己的孙儿的命,你认为他会愿意吗,他会同意吗?活着的人为大啊,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剩了!”
  景帝呆愣地看着我,第一次——第一次我看懂了他的眼底。那是深深的震惊,那有对我的置疑。
  “你完全可以放过他的——只要你昭告天下‘临江王刘荣疾病突亡’,然后放他去一个无人知晓他身份的地方度过此生就行了。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回来再夺皇位的,与这里的生活相比,他早就羡煞了平民们那种平凡却安逸的生活。”
  他从未守过那太子之位,也不求你的皇帝之位,他是个甘自平淡一生的人。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你是个什么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父亲?
  “他不会与刘彻争夺皇位,就如只求典藏珍品不求权位荣华的刘德皇子一样,他是最不会妄求这个皇位的人。可是你却愚蠢地怕他会夺了刘彻将来的皇位,就以一件小事逼死了他。是的,你是为刘彻好,可你不能厚此薄彼啊!刘彻是你的儿子,可他也是你的儿子,做了你二十多年的儿子……”
  景帝的瞳孔瞬间放大又在瞬间收紧,“你怎么知道……”
  我猜对了?你果然是为刘彻铺垫后路。
  “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
  心里明白,我这是自寻死路——胆敢诅咒皇帝?
  面对这个已经没有了血肉的人,我觉得恶心,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跑了多久我不知道,跑了多远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周围的东西都在后退,唯有时间没有后退。跑得太久以至双脚变得麻木,机械地重复着抬、落、抬、落。眼前眩晕得所有景物的颜色都变得刺目,喉咙仿佛被人掐着喘不气来。
  或许,我会就这样死掉。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翁主,请保重。”檗曈突然蹿出来拉住我,哀求道,“临江王是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他就是想看到我这样!他真的傻到我恨他一辈子就可以记得他一辈子吗?他就自私地不想想我会不会为此痛苦一辈子、内疚一辈子?
  “放开我,放开我!”
  “翁主,您就不希望他安心地走吗?”
  “他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安心了,那我呢,我呢?”我哭嚎着、叫嚷着,就像一个疯子。
  “翁主……”
  檗曈显然是被我下到了。他其实也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刚刚失去了献忠心的主子,他本需要别人来安慰,却此时来安慰我。
  “檗曈,你知道怎么回公主府吗?”我软语问道。
  “知道……”
  竟然一路顺畅地回了公主府,没有一个侍卫敢拦我。
  我独自一人抱了古筝去鱼池。
  “遥远的夜空
  “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
  “是那弯弯的小桥
  “……
  “小桥的旁边
  “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
  “是那童年的阿娇……”
  我轻轻地拨动着它的琴弦,最后一次。
  “……
  “阿娇摇着船
  “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歌声随风飘啊
  “飘到我的脸上
  “脸上淌着泪
  “象那条弯弯的河水
  “弯弯的河水流啊
  “流进我的心上……”
  我缓缓地吟唱着这首歌曲,最后一次。
  “……
  “我的心充满惆怅
  “不为那弯弯的月亮
  “只为那今天的村庄
  “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啊故乡的月亮
  “你那弯弯的忧伤
  “穿透了我的胸膛
  “……”
  人走了,曲终了。
  刘荣,我忘记了告诉你:我的“恨”就是“忘记”。
  “咚——”
  ——古筝顿时折成了两半。支离破碎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青石铺就的地上。
  刘荣,俞伯牙摔琴是为了谢钟子期知音之恩,我折筝却是为了短所有的往事。再弹它,我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你罢了,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徒流眼泪罢了。我现在将泪流个够,流再也无法哭泣,以此来还你。但是此后我就再也不流眼泪,与你也如同这古筝——一折两断,再无牵连。
  三年之约
  “月儿,这琴和这血字我收到了盒子里。”
  明明要两断,明明要再无牵连,却还是舍不那古筝、那片他用鲜血留给我最后的话。就算狠了一时的心摔了琴,却在转瞬间心也跟着碎成了,毕竟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就算真的摔了、丢了,却还是无法抹煞脑海里那顿曾经关于他的记忆。眼不见,心就真的能静吗?明明说好了只流一次泪便割断过去,却发现远没有想象容易。
  于他,我虽只是一种对哥哥般的感情,却无法无视他曾对我的深情。看来,我不适合做一个凉薄而无情的人。
  善知我心者,莫过于梓靥了。她知道我心里还是无法割舍,终究还在在矛盾中煎熬,无法逃避刘荣的死对我下下的无形的枷锁。她便将那残断的古筝捡了回来,和书有血字的碎布一起封到了琴盒里。
  断,太过冷酷无情,我无法狠下心。那么就埋,深深的将对他的“恨”埋在自己的心底,唯有这样自欺欺人的释怀是如今我唯一的出路。
  “知道了,把琴盒放在我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吧。”扯扯嘴角,惨然地一笑,或许比哭还难看吧?
  独孤月的泪为剑天流干了,陈阿娇的泪为刘荣流干了,以后或许再也不会哭了。
  梓靥的忧心爬上眉梢,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了琴盒出去。她前脚刚走母亲后脚就进来了。
  “娇儿,你怎么能私自回来呢?”
  母亲稍有责备之意。当然,如果我留在宫里就可以和她的准夫婿——太子刘彻继续培养感情,她或许还可以早一些当上名副其实的太子岳母呢?
  我心里真想冷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只觉无尽的凄凉。
  我真的做不了断情绝义的冷血人。
  我默然地盯着她不停絮絮叨叨的嘴,突然听到一句:“我和王皇后商量好了,大约就要在这年底完婚……”
  我的心如坠冰窟,她怎么能这样?
  两个膝盖生生地砸到地上,突兀的疼痛感麻痹了膝头,连地上的冰冷都感觉不到。
  “母亲,若您还把阿娇当女儿就放了阿娇。”
  “娇儿。”母亲喊了我一声,却丝毫听不出是否有怒意。
  越是平静如水,就越是可怖如洪。
  我抬头望向她,面部表情的脸出奇的像一张面具,只有那双眼我才看到了隐忍的怒火。这就是我的母亲,深藏不漏。
  “求母亲成全。”说着,我对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你叫我放了你?我是你的母亲,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啊。”
  她的语调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平静,就连眼底的哀悸也只是不易觉察的一闪而过。
  或许,这个女儿除去了她所定义的存在意义外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你在为我好?你是为了自己好!为了我好会不惜让我失声变哑?为我好会逼我去那个冷血的皇宫?为我好就是不屑于问我的感受?为我好就是从不考虑会给我带来的后果?
  “你禁口不语五年,我知道你是在和母亲赌气,母亲无话可说。可是今日终于开口,你却说要我放了你?”她要扶我起来,我却死死地定在地上不动,“难道我所做的一切对你而言是在害你吗?”
  什么也瞒不过她?五年来,她都知道。
  我仰头看到了她眼里再也无法隐藏的悲哀和痛楚,但仍旧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
  “母亲……”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在害我,你知不知道“我”最后的结局有多么凄凉?
  “在我们大汉,女子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你要得到想要的就必须先拥有权力——临驾于男人之上。你今世当不了全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母亲就让你当举国上下最有权力的女人——皇后。
  “我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处心积虑都是在为你铺路。阿娇,你为何不能明白为娘的苦心啊?”“母亲……”
  这条路却是以最终我为垫脚石的你的利益之路!
  “鬼谷次子曾经算出你有后命,却也说你命中注定有一成一败。娇儿你一日不成太子妃,母亲就一日不能安心啊!
  “为了你,母亲绞尽脑汁地讨好陛下和太后;为了你,母亲千方百计绞地让刘彻夺太子之位;为了你,母亲想方设法地要除掉栗姬和刘荣……”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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